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五四二章 水陸攻勢
    一艘艘小船劈波斬浪而來,箭矢飛掠過愈發湍急而洶涌的浪,也飛掠過一面面還未被細雨打溼、仍能飄舞的旗。

    滏水上,箭矢蜂擁,浪遏飛舟。

    最終,小船還是以不可阻擋之勢貼上浮橋,一道道身影正要攀爬,長矛旋即戳在他們的胸口。

    然而,後面又有新的敵人,趁着長矛手拔出長矛的功夫,一把刀直接貼着長矛向上走,直接奔着長矛手的手指去了。

    但這浮橋上的,哪一個不是久經戰陣?

    長矛手當即齊刷刷的後退,而刀盾手錯位、上前。

    船上鮮卑士卒的刀砍在了盾牌上,橫刀則如毒蛇出洞,從盾牌一側滑出,送入鮮卑士卒的胸膛。

    雙方的交鋒,加上王師這邊的換位也不過三個回合,小船上站在前排的兩名士卒已經非死即傷。

    但是小船上還有更多的人,揮着刀要殺上浮橋,而也還有更多的小船撞過來。

    他們一樣悍不畏死。

    裴從的目光穿過盾牌和來回遊走的長矛手,落在小船上,他看到了船上那一個個瘦小、微微躬身、一樣蓄勢待發的身影。

    這些人看上去喫的並不好,所以稱不上健壯。

    但是在河北這一畝三分地上,能活着本來就已經是一種本事、不知道多少人的奢望。

    而這些身影上,多半又頂着一張張猙獰的面容。

    和浮橋上的王師將士們一樣,看上去殺氣騰騰。

    這些顯然並不是鮮卑士卒,因爲裴從在河東的時候和鮮卑人交手過,鮮卑步卒多半都是鮮卑人早年擄掠來的奴隸之類的,一向是順風打仗、逆風逃跑。

    只不過在大多數情況下,強悍的鮮卑騎兵能夠確保一場戰鬥根本不會出現逆風局。

    後來隨着關中王師北伐,鮮卑人遇到的逆風局顯然越來越多了,而鮮卑步卒的脆弱也完全被暴露出來。

    可是現在,在眼前的這些士卒們身上,裴從沒有看到那些鮮卑步卒們常見的神情模樣。

    相反,他看到了瘦弱和狠厲。

    這本來不應該是同時出現的標籤,現在卻真真切切的出現在了同一個人身上。

    可是裴從卻沒有陌生的感覺。

    因爲就在短短半年之前,他,大概也是這般模樣。

    所以在這一刻,他非常確信,眼前的這些士卒就是河北世家手下的家奴、佃戶之屬。

    他們平時在溫飽線上掙扎,所以纔會這樣瘦弱。

    而他們的家人老小想來已經淪爲世家手中的籌碼,所以爲了能夠贏會這籌碼,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斬將奪旗。

    這是炮灰,可是也是最頂級的炮灰。

    裴從輕輕嘆了一口氣,身在關中王師,他有一種自己重新便成人,或者說真的成爲一個人的感覺。

    而看着眼前的這些悍不畏死的河北世家家奴,裴從無疑像是看到了一羣鬼。

    一羣可憐又兇惡的鬼。

    “殺!”這些想法在心頭電轉、倏忽即逝,可憐他們顯然並不能挽救他們的生命,甚至裴從還得把自己的命丟在這裏。

    所以裴從要做的,還是殺人。

    打疼他們、打怕他們,讓他們意識到害怕、回味到恐懼,之後或許大家才能坐下來說話。

    “殺!”刀劍交鳴,細雨紛飛。

    雙方士卒沿着浮橋,近乎瘋狂的吶喊和廝殺。

    戰鬥至此,自然也就沒有什麼組織和陣型了,拼的,就是誰的士氣高漲、誰的殺人技巧更加嫺熟!

    裴從看到有殺紅了眼的袍澤,甚至提着刀一躍直上一條小船,左衝右突,一時無人能擋。

    也看到有幾艘小船集中貼在浮橋一處,七八個冀州士卒一齊上前,砍翻了應顧不暇的王師將士,在那“撲通”落水聲中,發出高呼。

    但是一支不知道從雨裏還是霧裏出來的箭矢,正中那船上王師將士的咽喉,他不甘心的揮舞着刀,劇痛導致腳下一個踉蹌,跌落水中。

    但是更多的關中將士一擁而上,當先的一個人身披鐵甲,手拿開山斧,只見那一斧頭下去,兩個冀州士卒直接被腰斬,而他們的同伴猶然不知死活的向上衝,可是他們的刀劍劈砍在鐵甲上,只是激起來聲聲脆響而已。

    而那甲士似乎也厭煩了和這些蒼蠅你來我往,猛地向前踏出兩步,浮橋似乎都跟着劇烈搖晃了一下,浮橋上的那幾個首當其衝的冀州士卒直接被撞落水。

    大概是因爲防線差點兒被突破惹來的怒火,王師將士毫不猶豫的痛打落水狗,一支支長槍向水裏一通亂戳,很快水面上就綻放出幾朵血花。

    但河水一衝,隨之消散了。

    裴從也在發起反擊的這羣人之中,他提着刀站在浮橋邊,撥開射來的箭矢。

    不遠處,新的一艘蒙衝已經行到鐵索旁邊,代替之前的同伴壓住了鐵索,而之前的那艘蒙衝,則緩慢的越過鐵索,鐵索摩擦着船底,發出刺耳的響聲。

    越過鐵索,意味着這條蒙衝距離浮橋越來越近,無論是直接撞開浮橋,還是從船上一下子傾瀉下來幾十名兵卒,都會直接威脅到浮橋。

    浮橋上的王師將士們,一下子緊張起來。

    而也是在這個時候,浮橋的一端,殺聲四起,鮮卑騎兵正向王師背水擺開的軍陣發起衝鋒。

    裴從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那個方向。

    爲了讓北岸的袍澤沒有後顧之憂,他們就算是死,也要釘死在這裏。

    在北岸,軍陣的外圍已經環繞了一圈大車,多年的南北戰事已經證明,直接在曠野上用步卒衝擊騎兵,並不是什麼明智的舉動,排成一圈的大車顯然是最好的緩衝。

    而在大車前方,還有拒馬,後方還有塞門刀車,且大車之間還有一根根拉起來的絆馬索。

    鮮卑騎兵的衝擊來的很是迅猛,但人數卻並不多,只有千餘人的樣子。

    這顯然是在試探這防線的虛實。

    鮮卑人也知道,漢人的東西,有時候看上去很是唬人,實際上就那回事。

    千餘騎兵分作多路,向大車的縫隙間衝鋒,他們操控戰馬嫺熟的跳過絆馬索,用長刀劈砍拒馬,而戰馬的馬頭上都額外披上了皮甲甚至鐵甲,這能夠儘可能的減少塞門刀車對馬匹的傷害。

    當然,還有一些騎兵,兩騎並行,戰馬狂奔之間,一個巨大的鐵錘懸掛在鎖鏈上,隨着戰馬逐漸拉開距離,那鐵錘從拖地變成懸空。

    兩名騎兵在大車之間掠過,鐵錘則直接重重的撞在大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