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五七六章 都督萬歲
    巴蜀三方內部的分歧如此大,現在更是愈演愈烈,幾近於不可調和。

    所以只是憑藉天險就能夠阻擋杜英?

    那不過是對自己的安慰罷了。

    “聖人云‘兄弟鬩於牆,外御欺辱’。”常琚喃喃說道,“若是不能外御欺辱,又會發生什麼呢?”

    他前面的周楚,自從來到漢中之後,從來沒有聯絡過巴蜀世家的這些人。

    既是因爲大家的目的本來就不同並且對立,何必自找不痛快?

    也是因爲巴蜀世家這一次的獨自行動,等於是在名義上也不承認益州刺史府對他們的管轄了,那周楚自然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就看看誰能夠從長安郡公那裏獲得更多的支持,跟在郡公後面喫肉,而不是成爲郡公的獵物了。

    但是此時驟然聽到常琚的聲音,周楚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脣亡齒寒矣。”

    說完,周楚扭過頭,陷入了沉默。

    常琚輕嘆:

    “脣亡齒寒,誰是脣,誰是齒,又是怎樣的寒?”

    這一次,周楚沒有任何迴應,反倒是常琚身後的王胡輕輕拍了拍他,示意慎言。

    常琚也注意到了,杜英已經走出來。

    他手裏捧着一份文書,朗聲開讀。

    這裏面多半都是對巴蜀富饒的稱讚,對於總有心懷不軌之人意欲染指巴蜀、禍亂一方的憤怒和不滿,以及最終,杜英語重心長的說道:

    “······臣英,承蒙皇恩,加長安郡公、都督雍涼並三州軍事、領雍州刺史、駙馬都尉,護送長公主南巡,體恤民情、重建社稷,義不容辭。

    即日,臣領三軍南下入蜀,定秋毫無犯,以彰顯王師堂堂之氣,以告知巴蜀百姓,天下動亂將定,百姓可安居樂業、以待清平。”

    合上文書,杜英的目光在臺下前列的文武官吏以及各方使者身上掃過,又接着看向森然列陣的王師將士,他朗聲說道:

    “誓師,南征!”

    “南征!”王師將士們齊齊高呼。

    這個字眼出來,所有的使者們都打了一個哆嗦。

    南下,南巡和南征,雖然都可以用來描述王師將要採取的動作,而且也沒有誰天真地認爲杜英的南下真的只是一場武裝大遊行。

    這位杜都督所到之處,什麼時候不是血雨腥風?

    只不過現在真的在這位都督的口中聽到了“南征”,而不是“南巡”這兩個字,顯然足以表明如今杜英的態度也在悄然之中發生了變化。

    或者說,他已經不打算遮掩自己對於巴蜀的圖謀和野心。

    巴人使者們最是淡定,別說是“南征”了,就算杜英現在直接表示巴蜀發生了叛亂,王師要南下平叛,和他們也沒有多大關係。

    首當其衝的不是他們,而根據歷朝歷代一貫的做法,最終杜英選擇和巴人之間達成妥協、大家依舊維持現在這種井水不犯河水的羈縻狀態的可能性最大。

    所以巴人秉持着看熱鬧的心態,看着那些益州刺史府和蜀地世家的使者臉色陰晴不定,有一種難言的快感。

    杜英驟然亮明這樣的態度,讓周楚和常琚等人都覺得手足無措,然而他們還來不及多思考和反應,就聽到了新的聲音;

    “都督萬歲!”

    一樣是來自王師將士的呼喊。

    整齊劃一,顯然不是自發行爲,而是之前就已經收到了命令。

    這更是讓使者們如墜冰窟。

    “萬歲”這個稱呼,自秦漢確定爲對於皇帝以及核心皇室成員——一般專指太子——的尊稱之後,其實並沒有直接在其餘階層之中滅絕,甚至皇室本身都不是很遵守這樣的規則,“萬歲”應當算是比較少用、但也可以用在任何有大功勳之人身上的稱呼。

    甚至一直到隋唐之初,還有隋朝名將直接起名叫史萬歲,由此可見,萬歲至少在隋唐初期,並不是什麼皇帝專屬的禁忌稱呼。

    但是,這兩個字背後所代表的含義,讓其出現在這個地方,還是很明顯杜英直接授意的,那意味就沒有那麼簡單了。

    每一聲“萬歲”,顯然都是喊給在場這些使者聽的。

    杜英是在用這種方法提醒他們,此次南下巴蜀,杜英想要坐實什麼樣的名分、實現什麼樣的目的。

    就看諸位願不願意配合了。

    這種囂張和直白的態度,顯然是和之前杜英表露出的“一切大家都還可以談一談”、“本都督也不見得就不能繼續當朝廷的忠臣”等種種態度截然不同。

    而且這萬歲聲,顯然還讓使者們想起來自己所看到的報紙報道。

    同樣的歡呼聲,其實已經在秋末的滏水岸邊響起了一次,那一次,取得滏水之戰大勝的王師將士們,一樣對這西南漢中的方向歡呼。

    他們將歡呼、將勝利呈現給他們心中的“萬歲”。

    如今漢中王師之舉,倒並非首創了。

    只不過在之前和杜英的交涉中,使者們一致認爲杜都督待人接物、語言談吐都非常溫和,看上去並不像野心勃勃的梟雄,所以他們自然而然的選擇忽略了此事。

    就當是滏水之戰勝利後,王師將士激動的自發行爲。

    並不意味着杜英已經完全做好了成爲真正“萬歲”的準備。

    然而現在不一樣了,同樣的呼聲迴盪在耳邊,任何一個使者都不再能置若罔聞。

    當使者們面面相覷的時候,梁殊也在打量着他們的神情,他敏銳的從那些人的臉上捕捉到了驚慌、畏懼、擔憂,甚至還有不滿。

    不一而足。

    張玄之察覺到了梁殊的小動作,壓低聲音問道:

    “最終有可能誰先做第一家?”

    “這······”梁殊有些猶豫。

    一直到杜英走下臺、翻身上馬,帶領親衛騎行在大軍之中,龐大的軍陣也緩緩開拔的時候,他才似乎後知後覺的說道:

    “其實誰是第一家不重要,重要的是,都督讓誰成爲第一家。”

    張玄之正在檢查自己身上的甲冑和佩刀,驟然聽到了梁殊這句話,頓時忍不住笑道:

    “通事館,通的果然不只是外事,還有人事啊!”

    梁殊無奈的搖了搖頭,和張玄之一起上馬,不過不同於張玄之去追趕杜英,他調轉馬頭,迎上那些次第而來的使者,臉上也掛出職業的假笑。

    都督爲了提振軍心、表明鬥志,直接把自己的野心展露出來,這強硬之後,總是要有人打圓場的。

    通事館顯然就要負責這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