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五七九章 民不能信我,卒不能順我
    而現在,六扇門也在針對這方面做出改進,這也是杜英今天晚上想要聽於談彙報的。

    隨着關中王師在前線的連戰連捷,關中和關中新政也已經不再是什麼遙遠而不可及的概念。

    在此之前,只是一些寒門子弟、讀書人積極地瞭解關中正在發生的一切,而現在,隨着報紙的普及、六扇門的暗中推動以及百姓的口口相傳,關中新政的含義和目的,已經爲越來越多的人知道,這也就讓六扇門的擴張有了更廣闊的“沃土”。

    然而,單純的擴張顯然又會帶來新的問題,比如敵人也可以抓住這一點向內部安插釘子,且對於本地人的大範圍使用讓這變得更加簡單。

    所以杜英很感興趣,六扇門是如何從中取捨和平衡的。

    六扇門這樣的新興間諜組織,能夠在古代發揮多大的作用,杜英自己心裏也沒有底氣,所以他對於六扇門也屬於指導大方向,讓六扇門自行填充小細節。

    六扇門之前在河北和江左的種種行動,效果都還不錯,雖然沒有能夠實現完全發動民衆的預期,但是至少表明,關中新政的宣傳,真的有人在聽,而世家對於民衆心理的掌控,也正隨着經濟民生的逐漸衰退以及戰爭的威脅在減弱,不再是之前的那樣可以隔絕一切、隻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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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談見到杜英的時候,杜英正一隻手拿着毛巾擦汗,另一隻手則端着一碗水,時不時喝一口,袖子高高的挽起,絲毫沒有冬日晚上的感覺。

    聽到腳步聲,他側頭看了一眼,笑道:

    “先坐,等餘緩一緩,方纔去城上和將士們一起修繕城池,就當是鍛鍊鍛鍊了。”

    於談曾經是負責長安城守備工作的,杜英的安保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所以自然而然有些工作習慣,此時看到杜英這般,忍不住勸道:

    “少主與國同休,還是應該坐在堂上,而不是徘徊於士卒之間,將士們固然會因爲都督的親近而感念都督的關懷,但是那些虎視眈眈的豺狼們也會因此趁機找到能夠威脅和傷害到都督的機會,所以還請都督慎重。”

    杜英微微頷首:

    “餘也是許久沒有和將士們同甘共苦了,隔三差五總是要體會一下將士們的疾苦,而軍心也會因此更加振奮,不是麼?”

    對於杜英明顯岔開話題的行爲,於談有些不悅。

    身爲杜家的家臣,他們的生死榮辱也和杜英息息相關,所以有些話,外臣不能說,家臣卻是可以說的,有些表情,外臣不適宜流露,家臣卻可以沒有顧忌。

    眼見於談就要生氣,而且說不定還要把阿爹、殷存老爺子之類都給擡出來,杜英趕忙伸手示意:

    “好好好,餘知道了,以後儘量減少。”

    還不等於談接着開口,杜英又補充道:

    “雖然減少,但是並不意味着沒有,餘還是要看一看將士們、看一看百姓們的。

    如果餘久在雲端之上,不能體會到百姓的疾苦、不能和將士們共同面對疾風暴雨,那麼百姓們又憑什麼相信關中頒佈的政策是真的爲他們考量?將士們又憑什麼相信臨陣關頭,主帥會指揮他們衝殺,和他們並肩戰鬥?

    若是爲了餘個人之安危,而使民不能信我,卒不能順我,政出議事堂而不得推行,令出中軍帳而不爲所聽,那餘就算是在這裏穩如泰山,又有什麼用?

    早晚有一天,百姓的怒火、士卒的刀劍,會把餘辛辛苦苦構建起來的一切都吞滅,更何況,真的到了那一步,說不定餘所構建的,只是幻夢之中、耳朵所聽的,至於是不是真的被手下那些人給落實了下去,猶然不得而知。”

    說罷,杜英長嘆一聲。

    他又何嘗不惜命?

    可是有些東西,就算是親眼所見尚且還有可能有假,更不要說道聽途說了。

    欺上瞞下、上下其手的行徑,古往今來都有,杜英隨時隨地有可能出現,並且能夠融入到百姓或者士卒之中,這種潛在的威懾力,或許並不能徹底戰勝人的貪婪,但是至少也能夠讓一些蠢蠢欲動的傢伙稍稍收斂。

    於談拱了拱手:

    “少主憂國憂民,是萬民之福。”

    “餘能少給百姓添麻煩,就可以了。”杜英笑道。

    於談:······

    整得這麼謙虛,我這個大老粗接不上啊!

    杜英也不再打趣他,換了話題:

    “六扇門現在的工作有沒有徹底沉下去?”

    所謂的沉下去,就是讓六扇門的人到百姓中去,到真正充滿哀怨和疾苦的地方去,去宣傳關中新政、去發動那裏的百姓,讓百姓們意識到,原來自己的苦難,並不是天生如此、並不是今生受難以換來下輩子的榮華富貴,而是因爲蹲在頭頂上的世家貪婪的剝削和壓迫。

    世家只是把他們當做壓榨的工具而已。

    而那些所謂的來世今生,也不過是世家尋覓出來能夠讓他們低頭聽命的宣傳工具。

    只有這樣,才能讓所有擁護和想要加入關中的人,明白自己在爲什麼而抗爭和戰鬥。

    “目前進展還算順利,好在之前六扇門也沒有隻是任用自己人,也結交、收買了一大批當地人,現在憑藉着這些當地人,有些話也可以很方便的向下傳。”於談緩緩說道,“世家們對於關中人肯定是多加提防的,但是對於這些熟門熟路、沾親帶故的當地人,多半也是無計可施,否則甚至就連他們本家的人,也不知道要牽扯出來多少。”

    “世家平素就喜歡模糊人丁、謊報稅目,現在理不清也是自作自受。”杜英頷首表示理解。

    爲了能夠逃避朝廷的稅收,世家的手段主要有二,一個是圍湖造田、開墾山林,因爲這些山湖之地是不需要徵稅的,而這樣的手段也被佛家和道家所使用,另外一個則是瞞報和謊報人口。

    江左世家,多半都收留了大量的南下流民作爲自己的佃戶,而只要能夠瞞報,這些佃戶所創造的生產價值,就都是世家的了,同樣也因爲這些人的身份混亂不明,所以胡亂行走到其餘州郡,無法證明自己的身份,說不定就會有被官府追查、亂棍打死之嫌——至少世家對於那些誠惶誠恐的佃戶們是這樣說的。

    通過這種恐嚇再加上小恩小惠的方式,世家就能夠讓沒有身份的流民安心爲自己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