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六六九章 奈何,又是奈何
    畢竟跟着毛穆之斷後的都是寧州兵馬之中的精銳,之前也經歷過不少風浪波折,再加上嚴明的軍紀,所以並沒有士卒抱怨或者直接自暴自棄的選擇倒頭就睡。

    他們小口小口啃食着手中的乾糧,喝着所剩不多、和這寒風一樣冷的水,捱過這難熬的夜。

    夜來得快,去得也快。

    當最冷的時刻過去之後,晨光熹微,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在山谷之中向頭頂上看自然是看不到魚肚白的,能看到的只有矇矇亮、黑和藍相互交織的天色。

    到了後半夜,已經趕路加上作戰連續折騰了一整天的寧州士卒們,多半都不堪重負的睡了過去。

    只不過山上的守軍似乎也不比寧州士卒們好到哪裏去,很快山上山下便是鼾聲一片,時不時的傳來士卒的驚呼聲,大概是在噩夢中驚醒,而這驚呼聲經過山谷的放大,如同鐘聲一般迴盪,驚醒了更多的人。

    一時間,山谷之中,騷亂之聲、吶喊之聲、謾罵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以至於毛穆之一開始以爲援軍趕到了,後來又以爲關中王師改變了想法要發動進攻,等到最後鬧明白了原來只是一個士卒做噩夢了,登時哭笑不得。

    他隨手拍了拍已經縮到亂石堆裏,雙手顫抖着不知道在扒拉什麼的習鑿齒,示意平安無事,繼續睡覺。

    看着習鑿齒轉身,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一隻斷了的胳膊,儼然剛剛就是在沾着血要往自己身上和臉上抹,毛穆之也反應過來,敢情這傢伙已經在打算裝死人矇混過關了。

    因而毛穆之更是無奈,只好不管他,只是忍不住握緊了手中的刀。

    第一次是因爲有人做噩夢,可是又有誰知道下一次是因爲什麼呢?

    然而這樣的事情,在整個後半夜發生了不止一次,每一次都被證明是虛驚一場,而每一次也都是山上山下都跟着亂糟糟大呼小叫,以至於到了最後變成山上山下互相喝罵對方爲何不好生休息。

    恐怕也算是一番奇特的景象了。

    大概是因爲最終事情是走向了這個地步,所以纔沒有發生意外,否則歷史上也不知道多少次可怕的營嘯,就是在士卒的神經緊繃到極致之後無處宣泄,最終動手砍向自己身邊的袍澤,誘發的整支軍隊崩潰。

    就是在這樣的一驚一乍中,在雙方主將、尤其是山谷之中這些將領的擔憂之下,戰場迎來了第二天的早上。

    毛穆之等人在山谷裏只能看到天空的色澤變化,而站在山頂上的張蠔,能夠清楚的看到一輪紅日正要躍出地平線,似有熾熱的岩漿在遠方蓄勢待發。

    天光破曉。

    滾滾的熱氣旋即衝散了夜色的淒冷。

    濃郁的香氣隨即在整個山谷之中迴盪着。

    關中王師已經開始埋鍋造飯,煮的還是熱飯。

    一時間,整個山谷內的寧州士卒都不淡定了。

    他們是冷乾糧就着冷水艱難的度過了昨夜,現在手頭上的糧食早就消耗一空,完全靠蒐集戰死的袍澤身上剩餘的糧食和水,但是那染了血污和泥濘的乾糧,任誰看了都得皺皺眉頭,哪怕是戰場上廝殺日久的老卒。

    然而這些陪着他們睡不好覺的關中王師,竟然能夠喫上香噴噴的熱飯,這就讓寧州士卒們既是羨慕,又是嫉妒。

    毛穆之的確是一個很會調動軍隊情緒的將領,在察覺到了士卒們怒氣和怨氣正在積攢並且攀升的時候,毛穆之果斷的帶領親衛、組織體力保存較好的士卒,向着南側谷口發動衝鋒。

    可惜很不幸,毛穆之的這般舉止本就在張蠔的預料之中。

    甚或者說,張蠔如此大張旗鼓的埋鍋造飯,就是爲了引誘毛穆之再衝上這麼一次。

    當毛穆之的身影出現在了衝鋒隊列最前面的時候,張蠔也正提着刀站在堵住路口的那個壁壘上,靜靜地注視着他。

    相隔數十丈的距離,毛穆之卻隱隱感受到了一道鋒銳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他霍然擡頭,不知不覺的就發現了城頭上隱約的身影。

    毛穆之直接端起來手中的弩,然而那人轉眼就沒了蹤影。

    “殺!”毛穆之顧不得那麼多,匆匆放箭,然後將弓弩往自己背上一掛,抽刀向前衝。

    亂石堆砌的道路,此時並沒有能夠阻礙已經下定決心衝鋒的這些寧州士卒前進的步伐,他們嫺熟的在石頭之間越過,如同一道道利箭刺向關中王師所在的壁壘。

    然而······

    頃刻之間,箭矢和亂石紛紛亂亂而下,密密麻麻砸向正在衝鋒的寧州士卒。

    “他們早有防備!”這是在寧州士卒們心頭泛起來的第一個念頭。

    毛穆之也臉色微變,意識到自己還是因爲太過急切而中了敵人的誘敵之計。

    不過毛穆之也未太過驚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此時的猶豫反而有可能葬送更多的將士。

    所以他越衆而出,不顧昨天傷口仍然還帶來陣陣疼痛,奮力的向着那道壁壘所在的方向攀爬。

    身後的親衛們手腳並用,以求能夠跟上自家主將。

    主將尚且如此拼命,士卒們也索性豁出去了,隨着毛穆之一起向上衝。

    奈何壁壘之前雖然並不是直上直下,石塊和檑木已經堆出來了一個甚至都不算陡峭的緩坡,但是箭矢迎面兜射下來,新的石塊更是不斷地給這個緩坡“增磚添瓦”,想要順着緩坡爬上壁壘,又談何容易?

    毛穆之已經能夠看到壁壘上探出頭向下丟棄石塊的關中士卒,甚至如果此時毛穆之的手中有長矛的話,能直接貫穿那人的胸口。

    奈何,又是奈何!

    毛穆之的手中只有一把易於攜帶的長刀,長度遠遠不夠。

    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恍惚之間毛穆之聽到有人大喊道:

    “將軍,小心!”

    一塊石頭直接砸中了毛穆之的胸口,毛穆之向後倒去。

    閉上眼睛之前,他看到了晃動的人影,大略是自己的親衛們撲了上來,掩護自己。

    奈何,還是奈何!

    他們到底是來晚了一步。

    “這樣戰死,辜負了兒郎,但是至少沒有辜負大司馬。”毛穆之在心中喃喃說道。

    風裏好像還有別的聲音,聽上去好像是“停手,快停手”!

    可是隱隱約約、模模糊糊,也聽不清楚。

    亦真亦假,亦夢亦幻。

    毛穆之在沉睡之前,還是忍不住哂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