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七零六章 事在人爲
    “想來是王景略了。”新安公主嘆道。

    能夠當得起謝道韞這般稱讚的,也沒有別的人選。

    畢竟這本來就是杜英對王猛的評價。

    “是啊。”謝道韞悠悠然說道,“夫君返回長安,若再往河洛,而王景略在河北,這一次他們師兄弟倒是要並肩作戰了。

    上一次並肩作戰,怕是要在······打長安的時候,還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那時候,大司馬還是他們的頂頭上司呢,嗯······雖然只是名義上的,夫君和景略師兄怕是就從來沒有想過爲大司馬效勞一生。

    也不知道這一次,師兄弟並肩作戰,曾經的上下級又反目成仇、一決生死,又會迸發出怎樣的火花。”

    “先是上下級和同盟,並且名義上皆效忠於同一個王朝,這個王朝還是已經覆滅的王朝旁系子弟重新建立的,現在又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將要決戰,這般景象倒是似曾相識啊。”新安公主喃喃說道。

    數百年前,楚漢爭霸,不就是這般陣仗麼?

    甚至杜英算是有點兒名望的草根出身,杜陵杜氏早就已經家道中落,不爲人所記,起家的時候聽從他命令的也不過幾個村寨,而桓溫則是正兒八經的世家背景,還有荊州世家等豪門在背後支持,似乎真的是劉邦和項羽爭霸的又一次輪迴。

    然而謝道韞卻搖頭說道:

    “歷史誠然總是在重新上演着耳熟能詳的故事,看似是一次又一次的輪迴,但其實並非如此,物不一樣,人不一樣,最終自然也能給出不一樣的答案。

    大司馬很難說是項羽,相比於那個意氣用事的莽夫,大司馬要沉穩狡詐的多。而令尊恐也很難稱爲楚懷王,後者到底年幼沒有根基,便是有心挑撥劉邦和項羽之間的關係,也難以有所成效,但令尊現在可是成功了。”

    “大概屬於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吧。”新安公主淺笑道。

    大戰本來就不可避免,杜英根本就是在薅會稽王的羊毛。

    “是啊,夫君也不會是漢高祖。”謝道韞淡淡說道,“拋妻棄子的事他怕是做不出來。

    更何況······”

    謝道韞伸手指了指自己,面色逐漸不善:

    “若按照殿下的這般說法,餘便是呂后了?”

    新安公主頓時訕訕擺手:

    “沒,沒有,姊姊怎麼可能是呂后呢?”

    同時,她忍不住小聲嘟囔:

    “若是姊姊爲呂后,那最應該害怕的是我纔對。”

    謝道韞看她嘀嘀咕咕、小心翼翼的模樣,也知道多半是裝模作樣,輕哼一聲,懶得理她。

    但新安公主的話還是在謝道韞的心頭回響,荊州爲楚,關中爲漢,這的確又是一年楚漢爭霸。

    只不過謝道韞相信,杜英一定能夠給出比漢高祖更好的答案。

    畢竟,他不是劉邦,王猛也不是韓信或者張良,謝道韞也自問不是呂后。

    想到這裏,謝道韞忍不住擡頭看看天,天意已定,而如何在這個相似的舞臺上表演出自己的答案,那就要看個人了。

    恍惚間,謝道韞醒悟過來,或許夫君比自己更早意識到了這一點,然而自始至終他都渾不在意,依舊在按照和劉邦類似的劇本前進,因爲在關中新政的思想之中,在杜英的嘴邊話語裏,“人”,永遠是最重要的。

    以人爲本,纔是杜英一直的思想核心。

    這種思想,顯然並不只是體現在整個新政要以百姓、以人之所需爲考慮的根基,也體現在並不相信天意輪迴、命中註定。

    無論順天還是逆天,皆看人之所求、人之所爲。

    相似的楚漢爭霸,但人,各不相同。

    事在人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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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英在巴蜀,山路遙遠,訊息不暢,得知消息還是比王猛晚了很久。

    春天還沒有過去的時候,王猛就已經得知桓溫正在青州、兩淮等地調動兵馬、彙集糧草。

    春耕,是一年之計最重要的時節,因此無論是大司馬府還是關中都督府都不敢放棄春耕,集結大軍決一死戰。

    所以大家還是老老實實的把春耕完成,也趁此機會打造兵刃、輪番訓練士卒,爲之後的大戰打磨爪牙。

    但桓溫大軍本就匯聚在青州,等春耕之後,直接向河洛發起進攻,幾乎是毋庸置疑的,所以王猛早早地就已經率軍從鄴城南下。

    不過他並沒有選擇返回洛陽,而是選擇屯駐在枋頭。

    洛陽方面的防務其實並不需要太過擔心,苻黃眉和權翼已經先一步返回洛陽,虎牢關、滎陽和鴻溝等地還留有昔年河洛軍和鮮卑人對峙之時修築的大量營壘和壕溝,且苻黃眉及其麾下的河洛軍本來就是這些營寨的修築者,沒有誰比他們更適合防守河洛。

    再加上謝奕和荀羨還在睢陽,陳留等地亦有駐軍,至少不可能被桓溫打一個措手不及。

    而在枋頭的北方,王猛留王坦之和朱序等人守衛鄴城,給他們的命令就是敵不動、我不動,只要鮮卑人沒有越過滏水進攻的意圖,那麼關中王師也無須北上邯鄲或者清河。

    而事實上,慕容德和慕容垂兄弟兩個,在之前滏水戰事中本來就折損頗多,後來各方之間的小摩擦不斷,所以一直未能完全恢復元氣——這裏說各方而不是雙方,是因爲鮮卑人內部也有不少內鬥,慕容德和慕容垂兄弟兩個不再相互信任,自然就開始尋找吞併對方的機會,再加上慕容暐北上意欲出關,更是要從二者之間擠出來一條路,所以這三家鮮卑人大戰沒有,小仗也打了不少,把本來就飽受戰火摧殘的河北又折騰了一遍。

    以至於王猛有十足的把握,鮮卑人根本不會南下。

    有這個膽子也沒有這個實力,畢竟駐紮在鄴城的西涼騎兵,是不亞於鮮卑騎兵的存在,鮮卑人打了就跑的戰術放在鄴城這裏可不管用。

    且大家大哥不笑二哥,慕容垂是被王猛從鄴城攆出去的,自然很清楚鄴城周邊又是個怎樣荒蕪的景象。

    所以很有可能發生的是,鮮卑人浩浩蕩蕩南下,然後和關中王師打的你死我活,最後發現大家的倉庫一樣的空。

    白走一遭。

    王猛選擇率領半數河北兵馬南下,其實也有這方面的考量,春耕剛結束,秋收還遙遙無期,孟春之際往往纔是一年中最缺糧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