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七六四章 誰言水師不能陸戰
    隱隱察覺到有目光看向自己,苻黃眉眯了眯眼,感覺這視線似乎是從遠處淮西軍營壘所在的山坡上傳來的。

    如果有人在眺望此處,大概就是桓豁吧。

    因爲苻黃眉相信,此時的桓豁應該有和自己相差無幾的疑惑:

    明明只是帶着人出來探查敵情,怎麼就直接演變成如此生死大戰了呢?

    苻黃眉想不明白,估計桓豁也正苦惱。

    不過無所謂了,戰場,本就是充滿諸多不確定,既來之,則安之。

    現在整個戰事的重點,顯然已經變成了,淮西軍是不是能衝出山谷,而關中王師又是不是能夠搶在這之前、在自己的後路一樣被淮西軍切斷的情況下,殺滅谷中的淮西軍。

    對於被前後夾擊的淮西軍來說,此時唯一的活路顯然就是打開前面的山谷、衝殺出去,而對於在他們的後面同樣被前後夾擊的關中王師來說,此時唯一的活路顯然就是和谷口的袍澤一些,將淮西軍徹底擊破。

    所以,山谷之中的淮西軍拼命地向前進攻,甚至已經混不在乎身後的關中王師如何了,而身後的關中王師也在拼命地進攻,一次又一次的手起刀落,追逐、劈砍着前面的背影,一樣渾然不管身後桓豁到底帶着淮西軍的增援趕到什麼位置了。

    絕地,背水,再加上兩軍自淮東一直糾纏到淮西的恩怨情仇,林林總總因素疊加在一起,所有人心中的第一個念頭,甚至是唯一的念頭,不是放棄,不是投降,而是廝殺,拼盡全力的廝殺。

    發動進攻的淮西軍,已經不是和之前那樣一輪又一輪的進攻,而是變成了前赴後繼的衝鋒,源源不斷、滾滾不絕。

    很快,淮西軍士卒的屍體就已經鋪滿了低矮的土牆下,並且一層層的摞起來,眼見得甚至比土牆還要高,甚至在臨死之前,還有不知道多少士卒,伸出手,用力扣着土牆,鮮血隨之印在牆上,橫七豎八,滿是血跡和血手印,觸目驚心。

    而這在平日裏只會引人發怵的一幕,此時此刻,只會刺激着淮西軍士卒繼續向着土牆發起不要命的進攻。

    很快,苻黃眉身邊的親衛就已經倒下了半數,剩下的也幾乎人人帶傷。

    至於最早堅守防線的士卒,更是全部犧牲了,此時正和苻黃眉並肩作戰的,是從後方抽調上來的輜重兵,他們剛剛頂替了同樣傷亡慘重的陌刀隊,堅守着越來越脆弱的防線——不錯,因爲實在是沒得選,苻黃眉甚至只能把陌刀隊拿來填線,而現在甚至還要使用基本沒有怎麼上過戰場的輜重兵。

    若是再頂不住,苻黃眉最後的選擇就只有一隊簡單挑選後的民夫了,人人拿着一把刀,便是淮西軍劈砍,也能劈砍一會兒。

    “將軍,我等還能戰!”陌刀手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苻黃眉扭頭看去,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都已經受傷,但是仍然堅持佇立,目光炯炯。

    甲士實在太少,並不是因爲關中的冶煉技術不過關,而是久經亂世,想要在面有菜色的百姓之中找到負擔得起重甲的,着實艱難。

    因此陌刀隊纔是每一支關中王師真正的開路中堅。

    甲士是刀尖,陌刀隊就是刀刃。

    所以讓陌刀隊再頂上去,苻黃眉實在是心痛。

    但如果不守住,那麼防線被突破,淮西軍一瀉千里,誠然苻黃眉還能依靠騎兵衝散他們,最大限度的減少其對營寨的衝擊,但是也很有可能意味着自己同樣陷入重圍的步卒主力將會被淮西軍糾纏、包圍,再也救不回來了。

    畢竟苻黃眉是河洛軍無可替代的主心骨,谷口失守,苻黃眉將旗倒下、生死不明,河洛軍上下哪裏還能有多少鬥志呢?

    關中王師再怎麼天下披靡,也是人,人的意志還是有限度的。

    “上吧,餘同爾等齊去。”苻黃眉淡淡說道。

    其實他之前已經在土牆上廝殺一陣了,但是很快就被將士們七手八腳拽下來。

    帶領陌刀隊的校尉搖了搖頭,徑直走過苻黃眉:

    “我等還未死絕,怎能讓主帥衝鋒?”

    說罷,他三步並作兩步跳上土牆,一聲不吭,手中長刀卻宛若長虹。

    陌刀隊的再一次投入戰鬥,無疑提振了土牆上將士們的鬥志,他們配合着陌刀作戰,陌刀所向,立刻有長矛短劍一併發力,封堵敵人的進退之路。

    但是站在土牆下的苻黃眉卻很清楚,這並不開闊的空間,顯然並不適合陌刀隊那種大開大合、氣斷山河的打法,因此陌刀此時可能還比不得長矛,他們能夠起到的作用並沒有太大。

    提着橫刀,苻黃眉已經隨時準備跳上土牆。

    而就在這個時候,“轟”一聲悶響,從土牆外傳來,緊接着便是一連串的哀嚎聲。

    苻黃眉大喜過望,擡頭看去,山坡上,火光迸現,原來是配屬河洛軍的那門火炮,歷經千辛萬苦,總算是擡上了山。

    且石彈飛舞,顯然和火炮一齊趕來的,還有霹靂車。

    霹靂車被擺在了防線的後面、谷口外,直接往谷內拋射石彈,很容易就能甩落到人羣中,高低都能一下子砸死、砸傷十來個。

    火炮的悶響一聲又一聲,若雷霆炸裂。石彈的呼嘯一下又一下,似狂風亂舞。

    而一羣沒有披甲,但提着刀、步履如飛的士卒,也抵達了谷口,一邊幫忙轉運傷兵、清理狹窄的場地,一邊嫺熟的搶佔高處,一排排弓弩手擺好陣勢,一輪輪箭矢傾灑在淮西軍的頭上。

    衝在前面的步卒則直接躍上土牆,和關中王師並肩作戰。

    他們的到來, 讓苻黃眉先是微微詫異,旋即喜上眉梢。

    只聽帶隊的一名偏將大喊道:

    “誰言水師不可上陸而戰,弟兄們,讓關中的看看,咱們兩淮水師一樣能戰!”

    “吼!”兩淮水師的士卒們齊聲應和。

    “如何?”一道聲音在苻黃眉身後響起。

    苻黃眉匆匆看去,提着橫刀的劉牢之大步走來:

    “昔有丁奉雪中奮短兵,今有兩淮兒郎上陸阻強敵,苻帥意下如何?”

    苻黃眉徹底鬆了一口氣:

    “若及時雨也。”

    不過劉牢之還沒來得及再吹一句,土牆上的不少兩淮水師士卒就慘叫着倒下。

    讓沒有披甲、也一貫不習慣披甲的水師士卒去對付披堅執銳的淮西軍,的確有點兒強人所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