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七七八章 每個人都有祕密
    殷舉了然。

    孫無終的出身他也知曉一些,不同於謝玄在江左招募的南下流民,孫無終自己是江左晉陵郡暨陽(今江陰)人,算是土生土長的江左百姓了。

    當然,他的祖上應該是南下流民,因爲暨陽那一帶也基本都被拿來安頓流民了。

    在這個安頓流民的過程中,南渡的世家大肆收購土地、兼併田產,然後收攏南下的流民爲自己家族的佃戶和部曲。

    孫無終還能保持自由身,說明其祖上應該還有點兒財富,所以在此地有自己的田地,但肯定也是處於左右世家的夾縫之中,艱難生存,對抗着土地的兼併。

    而且世家壟斷了上升的渠道,這就意味着孫無終想要出人頭地,仍然少不了要爲世家效勞,去成爲世家的幕僚、部曲,甚至是直接成爲家臣。

    那和直接把自己的田地交給世家,成爲世家的奴僕也沒有什麼區別。

    因此當謝玄在京口招兵買馬的時候,孫無終就糾集了一羣鄉里夥伴投軍。

    “或許沒有戰事,餘會是一個書生吧。”孫無終重複了一遍。

    “不。”殷舉搖了搖頭,“沒有戰事,世家還是存在的。所以應該是沒有世家,纔會成爲一個書生。”

    孫無終愣了愣,旋即笑道:

    “言之有理。”

    “不過那是下輩子的事了。”殷舉拍了拍他的肩膀,“這輩子,就好好的做一員戰將,餘相信爾不會讓都督失望,當然······都督也不會讓你失望。”

    “正因如此,所以餘在此處。”孫無終回答。

    “餘也不易久留,琅琊之戰,簡單說幾句。”

    “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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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舉很快就離開了。

    兩支軍隊又齊頭並進了兩三日,最終各自向各自的目的地開進。

    一直到臨別之時,殷舉和孫無終纔再次見面,但也只是爲了告辭。

    “保重!”兩人在馬背上相對拱手。

    在周圍人看來,這只是禮節性的問候,情理之中,但是隻有他們兩個人相互之間很清楚,這一聲“保重”,蘊藏着同道中人的期許、鼓勵、祝福等等。

    孫無終策馬,繼續南下。

    而一名文吏在這個時候趕了上來:

    “將軍,可否借用少許時間,路邊一敘?”

    孫無終瞥了一眼他,點了點頭。

    兩人催馬離開隊伍些許,孫無終旋即一隻手落在腰間佩刀上,目光在這文吏身上掃過,淡淡說道:

    “餘之前還沒料到,朝廷的世家子弟也有擅長騎馬者。”

    那文吏對孫無終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並不奇怪,還解釋一句:

    “屬下雖爲文吏,但是自有熟悉六藝,此君子之德行也,只不過現在很多文人口口聲聲‘子曰’,卻已經手無縛雞之力,可笑可笑。”

    “此言倒是對我胃口。”孫無終頷首,但又旋即冷冷說道,“屬下,屬下,爾是誰的屬下?

    恐怕不是孫某的屬下吧。”

    文吏雙手放在胸前,對着南方悄悄拱手:

    “餘爲會稽王心腹。”

    “來監視孫某?”

    “監視不敢當,會稽王是想要時刻和將軍聯絡,避免將軍誤入歧途。”文吏微笑着回答。

    “這條路是不是直的,對的,餘心裏自然清楚。”孫無終輕笑。

    “是是是,會稽王也是一片好心,擔心將軍爲賊子小人所誘騙,因此對朝廷失了信心,還請將軍體諒。”文吏趕忙找補。

    “那確實要謝過會稽王了。”孫無終笑眯眯的說道。

    只不過在孫無終的笑容裏,文吏有點兒迷惑,不知道這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放心吧。”孫無終收起來笑容,緩緩說道,“餘此次前往徐州,其實已經不得慕容虔之信任,他並不想讓餘停留在濟南郡,或許是因爲擔心大王會鋌而走險,直接讓餘和琅琊王氏掀起兵變。

    畢竟在十餘年前,琅琊王氏和司馬氏還曾經攜手把控朝政,現在聯手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又或許是因爲慕容虔本身已經有了反叛之意,所以把餘這個可能不聽命令的人支開,是情理之中的。”

    文吏錯愕,能夠讓孫無終很不樂意聽從、收買可能都不起作用的命令,十有八九便是直接叛變,起兵響應慕容垂了。

    畢竟孫無終是土生土長的江左人士,指望着一個江左來的人去投靠鮮卑,顯然不太現實,所以慕容虔只要稍稍有這方面的考量,就一定會想方設法的排擠孫無終。

    “那濟南郡豈不是很可能不復我軍所有?對了,琅琊王······”文吏驚訝的說着,但是說到這裏,他突然意識到什麼,果斷的閉嘴。

    不過最後幾個字還是不可避免的落入了孫無終的耳朵裏。

    孫無終掃了他一眼,輕笑一聲:

    “你還真是深藏不露啊。”

    這個時候就着急的關心王洽的生死,說明背後肯定和王洽也有聯繫。

    不過想一想也是,王洽想要給琅琊王氏憑空變出來一支武力,那也只能拼命挖牆腳,顯然能夠來挖孫無終,也一定會想方設法來挖孫無終的下屬們。

    孫無終麾下的將領,王洽的確很難挖動,這些將領其實多半都有六扇門或者杜英親衛的背景,對都督府的忠誠,真的論出身的話,甚至還在孫無終之上,而且他們的家眷都在關中,更不可能背叛。

    但王洽接着在這些會稽王委派的文吏身上尋找到了突破口, 也在情理之中。

    文吏張口結舌,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甚至他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孫無終的腰間,孫無終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落在了刀柄上,整個人在馬背上似乎也微微躬身,蓄勢待發。

    文吏自然沒有勇氣和這麼一個沙場猛將單挑,當即連連揮手:

    “無論是朝廷還是琅琊王氏,現在所求的都是一樣的,所以屬下,屬下才一時糊塗,聽信了王家的一些承諾。

    還請將軍放心,只要有屬下的一份好處,那麼屬下一定不會忘了將軍,不不不,有將軍更多的好處。”

    孫無終沉默少頃,微微調轉馬頭:

    “每個人都難免會有自己的祕密,所以也無妨,而且餘的確覺得你說的有幾分道理。”

    “將軍明察!”文吏如蒙大赦。

    話雖然說的漂亮,可是若他的事被會稽王知道了,那麼留在建康府的家族將會遭受怎麼樣的打壓,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