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九一二章 對不起,我是臥底
    但桓溫是整個朝廷軍隊的頂樑柱、荊州兵馬的精神所繫,此時呼喊聲一浪又一浪傳來,關鍵不是從正面響起,而是從身後響起,這讓士卒們下意識的覺得這裏面的可信度很高。

    一時間,原本還在桓秀的鼓舞下奮力作戰的朝廷兵馬,陷入混亂,再加上甲騎的再一次衝陣,依舊帶着一往無前的氣勢,依舊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更是攪動周天寒徹,讓朝廷士卒們在半是驚慌,半是恐懼的情況下,不再維持陣型,拼命地向四周逃竄。

    “亂賊禍國,今日一戰爲清君側爾!繳械不殺!”新的呼喊聲傳來。

    即使是精銳的朝廷老卒,此時也在這突如其來的混亂裏迷失了方向,似乎四面八方都是敵軍的甲騎和甲士在衝撞,又似乎周圍的自家袍澤都已經選擇投降。

    大司馬真的死了麼?

    沒有人去關心這個問題了,當眼前出現關中士卒的時候,他們所做的第一選擇,都是直接丟掉兵刃,抱頭蹲地。

    仗打到現在這個樣子,他們也一樣漸漸沒有了信心,而且之前,身前是敵軍甲騎,身後是淝水,好在淝水上還有浮橋,至少算是在人心之中留下了一絲希望。

    可是現在,前狼後虎,甚至連那浮橋都摸不到了,再不投降,難道真的要爲了朝廷殉葬麼?

    關中都督府一樣還是朝廷的臣子,人家一樣只是喊着“清君側”的名號,且不管這裏面還有幾分可信度,至少現在並沒有直接造反,那無疑給了所有朝廷的將士一個臺階下,也能幫助他們更好地完成心理建設。

    所以零零散散的士卒們選擇投降還只是剛剛開始,當有幾個仗主、校尉陸續放下兵刃的時候,大批大批的士卒跪倒在地,原本已經潰散的軍陣,在這個時候反倒是看上去頗爲整齊。

    但是桓秀並沒有打算投降,亂軍之中的他一直到現在才大概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孫無終竟然直接倒戈一擊,這是桓秀之前萬萬沒有想到的。

    桓溫和他曾經不止一次懷疑孫無終,但是孫無終做的的確滴水不漏,而且其對於朝廷的忠心看上去絕對不像是逢場作戲,時常讓心懷鬼胎的大司馬府屬官爲感到羞愧。

    然而現在,背叛朝廷、背叛桓秀的,正是這個曾經並肩作戰,甚至每戰先登的孫無終!

    最不可能投降、最信任的同伴,在最關鍵的時候給予了自己最沉重的一擊,桓秀自然無法相信,直至前面潰敗回來的親信士卒傳來了非常準確的消息,他方纔咬着牙下令:

    “向南突圍!”

    壽春城在戰場的西北側,之前在桓秀的眼中,是一座唾手可得的孤城——郗恢把壽春城變成了一個南北貿易的大市場,城外的樓閣館舍,將會給攻城的軍隊提供太多的材料和制高點,所以進攻這座平原上的城市真的並不困難。

    但是現在,意識到整個壽春城之前裝飾出的空虛都只是陷阱,桓秀自然不敢再向北突圍,至於向西······那是杜英中軍所在的位置,心思已經渾渾噩噩的桓秀,自然沒有了那個勇氣。

    所以向南突圍已經成爲他最後的選擇。

    數百親信部曲齊聲應諾,桓秀轉戰南北,年紀雖然輕輕,但是拉攏起來一批死心塌地的親信還是能辦到的,現在這些人一頭向南扎過去。

    桓秀帶兵,糧餉都能夠按時發給士卒,平日裏的訓練也是和將士們同甘共苦,所以桓秀在軍中也是有口皆碑的。

    現在黑壓壓跪倒在地的降兵們,看到了桓秀的身影,接連的失敗和四面八方的敵人,已經讓他們沒有勇氣去追隨桓秀征戰,但還是恭恭敬敬的讓開了道路。

    “懦夫!”桓秀的親衛唾罵道。

    桓秀回頭,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沉聲說道:

    “人各有志,不可強求,其等未有倒戈相向,已是感念袍澤之義,何必折辱?”

    親衛們一時間都陷入沉默。

    倒不是因爲桓秀的呵斥,而是他們看着這些曾經的袍澤,儼然已經有了歸路,而他們的歸路,又在何方?

    數百人在黑壓壓跪下一片的戰場上,自然是非常明顯的。

    桓秀剛剛脫離已經放棄抵抗的自家本陣,就看到兩支隊伍從外側迂迴過來,一支從杜英的中軍方向過來,是四五百騎兵的樣子,另外一支則是從孫無終的軍陣中行出,步騎疊在一起差不多也是類似的人數,這加起來已經足以阻攔桓秀。

    “走!”桓秀當機立斷,催馬向前,但那關中騎兵行動更快,直接迂迴到了他們的前方,戰馬排開,馬槊端平,已經是衝鋒的姿態。

    而在桓秀的身後,大隊陌刀手簇擁着甲騎也緩緩壓上來。

    桓秀很清楚,經過這鑿穿軍陣、調轉馬頭再鑿軍陣,關中甲騎的體力肯定已經消耗的七七八八了,現在這些甲騎擺出來大概只是裝裝樣子,不過那些陌刀手依然具備着阻擋騎兵衝鋒的能力。

    在士卒的個人體能素質上,以及兵刃的強度上,關中軍隊實在是勝過朝廷太多了。

    但是,這不是直接向着敵人放下兵刃屈服的理由。

    桓秀催馬欲戰,結果十幾名騎兵從東側的陣列裏行出,當先一人正是桓秀熟悉並且寄以厚望的孫無終。

    看到孫無終的身影,桓秀登時瞠目欲裂,抓起來馬鞍上的強弓,就要先給這小子來一下,但是孫無終已經率先開口:

    “少將軍,可願一敘?”

    桓秀冷聲喝道:

    “亂臣賊子、朝廷叛徒!還有什麼好說的?!”

    “餘可從不是什麼叛徒!”孫無終朗聲回答,“餘自京口投軍,一直效力於長安郡公麾下,之後奉命僞裝成北來流民,響應朝廷號召北上,一步步打拼到現在,卻從未忘本,一直是郡公之下屬,此時引兵響應郡公,也是餘之本職也!”

    桓秀頓時愣住了,甚至可以說在風中凌亂了。

    對不起,我是臥底······

    他曾經想過孫無終會和都督府暗中接觸,而也注意觀察孫無終的言辭神態,畢竟一般處於這種腳踩兩條船的情況下,人也不可避免的會流露出糾結和支支吾吾的神色語氣。

    但是孫無終從來沒有半點兒破綻。

    因爲自始至終,他都是一個臥底,一個從底層一路打拼、爬到這一方重將位置上的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