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九四二章 桌上棋盤,天下棋局
    謝安的妻兄正是清流名士劉惔,其和王濛以及武人的代表桓溫之間爆發了大大小小數不勝數的口角,一時傳爲佳話(實際上是茶餘飯後的笑話)。

    現在這些故事可還都字字句句記錄在關中刊行的《世說新語》上,據說大司馬看了之後都沒有否認自己的言行,是輸是贏,皆付之一笑,更能說明這些小故事還真不是改編和胡編。

    也因爲桓溫的名聲響亮,讓劉惔和王濛的名聲跟着水漲船高,所以提到這清流隱士,人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他們。

    所以這不是把自己的妻兄給罵了去?

    謝安哂笑:

    “若是真隱士,淡泊名利,又怎麼在乎這些?若是假隱士,那豈不是正揭穿了自己的真面目?”

    謝萬笑笑不語,反正劉惔都已經去世了,還不是阿兄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總不可能從地底下跑上來和你爭論。

    伸手指了指棋盤,謝安邀請:

    “手談一局?”

    孰不料謝萬搖了搖頭:

    “桌案上的棋局何其小也?以阿兄之才能,當出將入相,成社稷棟樑,以天下爲棋局。”

    謝安隨口回答:

    “桌案上的棋局尚且無法取勝,又談何天下棋局?”

    謝萬在謝安的對面坐下,盯着棋盤上的黑白縱橫:

    “阿兄就算是在這棋盤上殺的對手落花流水,又如何呢?這天下的棋局,終究是少不了你的,並且時至今日仍然還在博弈,阿兄閉門不出的話,豈不是等於任人宰割?”

    謝安本來正在鑽研棋盤上的黑白布局,謝萬來之前他顯然正在左右互搏,聽聞此言,不由地擡起頭來,嘆道:

    “沒想到當初那個直來直去的萬石,現在都學會打機鋒了。”

    謝萬笑道:

    “阿兄方纔說過,人都是會變的。”

    說着,他開始收拾棋盤上的棋子,依次放入棋簍之中:

    “既然阿兄想要下棋,那餘就和阿兄對弈。”

    話音未落,已當先落子。

    謝安笑了笑,隨即落子迴應,雙方你來我往,很快就在棋盤上殺做一團。

    不過謝安浸淫此道多年,而謝萬以前醉心權柄、後來在戰場上征戰,自然是沒有多少時間研究下棋的,很快就被謝安殺的左支右絀,不得不投子認輸:

    “阿兄還是技高一籌啊。”

    那是技高一籌麼,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結束了,分明就是碾壓局······謝安沒打算戳穿老弟的面子,淡淡說道:

    “小小棋盤上的勝負又如何,終究如同萬石所說的那樣,輸掉了天下的棋局。”

    謝萬伸手撐着桌子,猛然向前探身:

    “阿兄此言差矣!這棋局的輸贏成敗,和阿兄有何干系?”

    謝安被嚇了一跳,幾欲直接抓起桌邊如意敲他手心,一如小時候遇到萬石調皮搗蛋那般,但是看謝萬神色嚴肅、不似作假,也只好沒好氣的稍稍後仰:

    “此話何意?”

    謝萬笑道:

    “一旦秦王繼位,阿元就是正宮皇后,我謝家便是當仁不讓的外戚第一家族。

    秦王麾下最強大的也最值得信任的,無外乎元從部將以及外戚各家,部將之中多半都是戰將,參謀司和關中書院培養出來的人才在短時間內還不足以成長爲這新王朝的架海紫金梁。

    所以想要治理民政,尤其是接管江左各地州郡,少不得還要在外戚之中挑選,並且需要熟悉舊制而且還有威望的,三家外戚之中,司馬氏避嫌還來不及,剩下的就是郗家和我家,阿兄的才能,可遠勝過郗重熙,爲何要把這大好的機會拱手讓人?”

    謝安點了點頭:

    “原來萬石是來做說客的。”

    “是啊,就是不知道阿兄願不願意聽這個勸。”謝萬直接點頭承認了。

    謝安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動:

    “無奕不願爲謝家家主,而餘擔之,這些年來總領謝陳郡謝氏上下事宜,並且被南渡各家尊爲首領,執掌牛耳。

    如今若是餘爲江左先,投效秦王,並且支持擁護關中新政,將關中那一套放在江左推行,那麼那些曾經聽從於我的世家們,難道不會認爲謝某也終究背叛了世家、不足爲信麼?

    這可能導致他們非但不會繼續相信於我,還可能會抨擊謝家爲秦王走狗,謝家這些年來所維繫的名聲,全部都毀於一旦。”

    謝安之所以能夠在江左受到擁戴,就是因爲其明明可以作爲杜家的姻親直接選擇躺平,卻還要堅持拉着世家們一起對抗關中、爲了維持世家的地位而戰鬥,這種“大義滅親”之舉,再配合上本人的才能,才讓他能夠在江左世家之中呼風喚雨。

    現在直接乾脆利落的投降了,甚至還反過來成爲對付世家的急先鋒,那麼還不知道有多少屎盆子要扣在他的頭上,很有可能之前別人的過錯都要一股腦的強加於此。

    謝安養望半生,自然不願如此。

    “新朝新氣象不假,但是秦王也沒有打算將世家趕盡殺絕,巴蜀、荊州,如今都有在秦王府治下的世家,阿兄也應該從報紙上看到過。”謝萬說着,伸手指了指謝安身後的書架,看一眼紙張成色就知道是終南紙,十有八九那一摞就是關中的報紙。

    謝安淡淡說道:

    “此時收攏人心,到時候卸磨殺驢,都是情理之中的。”

    頓了一下, 謝安緩緩說道:

    “更何況······餘在那北方將佐、百官的心中,恐怕也是不折不扣的世家餘孽吧?再加上皇親國戚的身份,只怕會有更多的人抨擊之。

    外戚雖然被秦王所信任,可是前漢也正是因爲外戚作亂而亡,前魏以及本朝更迭之中,外戚也沒有少發揮作用。這般重用外戚,恐也只是一時之選,到時候秦王很可能因爲餘的某些錯誤或者處置不公而被洶洶輿論架在火上烤。

    若秦王都已經在火上,那餘屆時又會在何處?只怕是已經在火裏面變成灰燼了吧?且這樣一來,謝家上下,恐怕都會被牽扯進來。”

    謝萬一時語塞,阿兄現在分明是在“放棄努力、直接躺平”和“出將入相、牧民一方”之間做比較,那麼怎麼比顯然都是後面這個風險更大。

    畢竟現在的阿兄看上去也不是很在乎什麼收益的樣子。

    謝安打量着他:

    既然能夠讓你這方面重將親自前來建康府做說客,那麼秦王肯定不只給了這一種選擇,且說來聽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