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九九二章 列強竟是我自己
    杜英也曾經多次考慮過未來如何面對更加廣闊的世界。

    這大概不算是好高騖遠,因爲在有了火器的加持下,杜英最終能夠橫掃中原,本來就已經不是存在懸念的事。

    而對於四方,單純的不斷佔領顯然不切實際,就像是方纔杜英和王猛所探討的那樣,驟然擴大的疆域卻無法獲得財力物力的持續供應,再加上遙遠的距離會直接影響到朝廷的決策,所以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在通訊手段沒有完全發展起來之前,杜英也不打算把實控範圍設定的太大,不過也不可能只侷限在傳統九州的範圍內,帝國的周邊定然是要留有足夠的緩衝,而且已經在歷史上的盛唐得到驗證的烽火臺體系,也能夠確保朝廷在遙遠的西域仍然能建立完善的屯兵、警備系統。

    當然,安西都護府的最終崩塌,是因爲安史之亂的內部戰爭,也是因爲外界強大敵人的出現——步步蠶食的大食人最終讓邊境上的諸多小國陸續倒戈,這成爲怛羅斯之戰唐軍飲恨的關鍵,也讓安西都護府的存在價值受到了朝廷的質疑。

    穩定內部,那不歸邊將來管,但是杜英提到了邊軍應該負責的一件事——警惕且監控有變強跡象的對手。

    利用朝廷恢復的朝貢體系和隨着商貿鋪開的貿易網絡,監控着這些小國家的一舉一動。

    學習漢家文化和新政,這沒有什麼問題,因爲華夏文化本來就是建立在深深地地域認同、民族認同和血脈認同之上的,所以信仰華夏文化的人,就會不由自主的熱愛並且眷戀着這片土地,也會讓這些小國子民自慚形愧,將前往華夏視爲近乎於朝聖的存在。

    若是單純的這樣做,只會進一步加深中原王朝在這些小國之中的影響力,所以杜英巴不得更多的國家效仿新政,最好是照搬新政。

    畢竟杜英現在推行的新政對於進化到九品中正制的華夏來說都是降維打擊,從工商業到科舉制,無一不是劃時代的,若不是杜英從北方白手起家、拳頭足夠硬又沒有掣肘,只怕新政的這種種條款也不可能爲朝廷和世家所接受。

    而對於那些甚至還在奴隸制,甚至是散亂部落制度下徘徊的小國來說,新政自然具有普適性,且高度發達並逐步完善的新政體系也讓這些小國很容易就心嚮往之。

    因此真正需要提防的,反而是那些有自己的想法,把新政視爲洪水猛獸,又甚至學習了新政還要依託於本國的實際情況做出調整的那些優秀掌權者們。

    如此一來,他們不但成爲杜英對外施加威望的絆腳石,而且真的發展出來一套完全適合於自己國家現狀的施政方針,也會讓其國力節節攀升,快速變成一方霸主,到時候反過來挑戰中原王朝在本區域內的霸權。

    杜英真正需要做的是把這些苗頭扼殺在萌芽之中。

    除此之外,杜英指出的另外一點,自然就是資源。

    工商業的跑步前進,是建立在資源源源不斷的基礎上的,這和小農經濟只要有一塊地、一頭牛、一把種子就能夠創造生命的奇蹟不同。

    礦產資源的探索、開發,刻不容緩。

    杜英在當時進入巴蜀的時候就已經着手對南中的礦產進行探索,不過目前還是停留在和南中各部蠻族保持貿易來往、建立關係基礎的地步。

    而未來杜英有了餘力,自然要開始進一步的探尋,這背後或許也會伴隨着不知多少腥風血雨,但是爲了整個華夏民族的崛起,杜英並不在乎。

    哪個民族的崛起不是踏着累累屍骨而上?只要那屍骨中大多數非我族類就可以了。

    與此同時,海外的各處資源,無論金銀銅鐵錫鉛,自然都不能放過,因此在需要海外資源和無力向海外擴張的矛盾之下,杜英給出的解決方案自然就是“建立據點”。

    建立礦場和港口,確保着周邊的安全,就足夠了,更遼闊的地域就交給本地人去撒歡兒。

    大家只要做好貿易、甚至爲本地人提供足夠的就業崗位,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王猛是一代英傑不假,但是也架不住杜英的這些思想完全是跨時代的產物,所以一時間也難免雲裏霧裏、摸不到頭腦。

    杜英也不着急,索性就一點點的爲王猛解釋,甚至還摸出來一張基本不符合真實情況、只有大致方位還算準確的輿圖點點畫畫,爲王猛說明自己的一步步構想。

    “高句麗是留不得的,此爲東部邊陲也,海東屏藩,當然在此之前還要徹底拿下整個遼東······”

    “西域是要全部喫下來的,繼續向西,先探明情況,蔥嶺不好翻越,這件事餘打算交給桓衝放手去做······”

    兩人不知不覺已經交談到了深夜。

    這些想法,王猛恍惚之間記得,多年以前,漫天飛雪的華山之中,杜英好像曾經發酒瘋一樣在一片蒼白的雪地之中一邊勾勒輿圖,一邊大笑着對自己說出來。

    屈指一算,那大概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

    那個時候躲在屋檐下的王猛,對於師弟的瘋癲,又好氣又好笑,很想進屋烤火,但是又擔心這傢伙摔倒在哪裏,只能無奈聽着。

    而此時此刻,許昌城的燭火下,王猛也突然意識到,在那場大雪裏,他認爲瘋癲的是師弟,但是或許······師弟並沒有瘋癲,只是因爲自己無知。

    天色已深,王猛看着勾勒了無數筆墨的輿圖,長談一聲:

    “此可爲一代之功也?”

    杜英回答:

    “一代不可爲則兩代, 兩代不可爲則三代。華夏上下,最不缺的就是這樣的代代爲繼、生生不息之精神。”

    “愚公移山?”王猛笑問。

    “是啊,這就是愚公移山。”杜英卻鄭重的回答,“而我們就來揮動第一下鋤頭。”

    杜英說的認真,王猛也收起來笑容,頷首說道:

    “願此爲千秋功業。”

    杜英起身,走到堂前,看着皎潔的月色倒映在庭院中,他靜靜看了一會兒,彷彿真的在聆聽古往今來的聖賢達者透過這亙古不變的月光傳遞來的回答,良久之後才似回答王猛的祝願: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同時在心底,杜英也忍不住感慨,又是控扼小國,又是建立據點掠奪資源,這和開發殖民地又有什麼區別?

    列強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