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不由得微微點頭。
苻生也不是一個單純的莽夫。
至少他還清楚,不能把弓弩手放在太靠前的位置。
不然還不等自家弓弩手逞威風,已經虎視眈眈的晉軍霹靂車就能夠先教他們做人。
此時在石彈的轟然撞擊中搖搖晃晃的寨牆,還有那些已經散落一地的盾牌,就是最好的代表。
趁着晉軍新一輪石彈裝填,苻生立刻讓氐人弓弩手向前。
此時,晉軍弓弩手已經完全在他們的射程之內,因此一通亂箭下來,多多少少都能有所收穫。
晉軍將士也不會眼睜睜看着,一面面盾牌同樣舉起來遮蔽自家人。
只可惜氐人弓弩手是從上而下射擊,總歸還是佔據地形優勢的。
一支支箭矢貫下來,自然帶着強勁的力道,盾牌手們一個個也覺得手臂痠麻,連連後退,差點兒和自家弓弩手、長矛手等等擁擠在一團。
氐人弓弩手顯然察覺到了效果不錯,又是一輪箭矢丟過來,同時還有一些膽子大的,已經爬上寨牆,直接對着山坡下射箭。
負責具體指揮的高武也沒有慌亂,此時再次下令。
晉軍刀盾手掩護弓弩手撤退,而霹靂車的新一輪石彈,已經準備就緒,遲遲未動,等的就是這個時機
不只是霹靂車,在前軍偏後的位置,還有一隊弓弩手,人數在兩百人左右,並不是很多。
倒並不是因爲前面有些狹窄的山坡腳下襬不開這麼多人,而是因爲他們的任務,就是等着氐人主動露出破綻。
又是一輪箭矢,兩百名弓弩手射出的箭矢雖然比不上剛剛足足上千袍澤的齊射,但是覆蓋整個寨牆,足夠也。
石彈伴隨着箭矢而來,氐人弓弩手如遭雷擊,猝然之下,死傷衆多其餘僥倖得脫的也不再戀戰,紛紛後退。
而晉軍弓弩手們則頓住腳步他們引誘敵人露出破綻的任務已經完成,此時自然正是報仇的好時候。
什麼仇
當然是剛剛狼狽後退的仇。
杜英看着晉軍弓弩手們再一次凌厲還擊暗暗點頭。
一場戰鬥,尤其是這種正面對決雙方摩拳擦掌良久實力實際上相差並不是很大,就算是有差距,也都被地形地勢之類的拉平了,不然的話佔據大優勢的那邊早就取勝了。
因此再這樣勢均力敵的戰鬥中想要取勝並不能直接梭哈,那樣太莽了,事實證明,失敗的可能性也很大。
最佳的做法,自然就是通過剛剛這樣不斷地在一次又一次的試探交鋒之中擴大己方優勢、儘可能削弱對方的有生力量。
杜英並不覺得苻生是這麼好對付的,氐人上來就吃了這麼一個虧顯然也是因爲氐人有些急躁。
只是不知道,這急躁是因爲他們之前就已經被自己安排下的稻草人給折騰了一晚上所以神情憤懣,還是因爲苻生也意識到了麾下將士的疲憊所以想要速戰速決、儘快拉開雙方戰損差距導致的
晉軍弓弩手又是一輪箭矢之後發現氐人的反擊已經很是微弱當下便開始零零散散的向遠處拋射,同時騰出來空間給背後早就迫不及待的步卒們。
“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胡無人,漢道昌”無數的晉軍將士高聲呼喊。
重重人影,從軍陣前排敞開的盾牌之間衝出,又逐漸匯聚在一起,並肩前進。
這一次翻滾的浪潮、移動的黑雲,不再是剛纔那般沉默。
漲紅了臉、氣血上涌的晉軍將士,恨不得直接把眼前的這個營寨撕成碎片。
氐人,並沒有保持沉默,也沒有無所動作。
如果這樣,那就不是橫掃關中、稱霸一時的氐人了。
更不是苻生了。
寨門驟然打開,甚至不需要晉軍將士們自己去開。
一隊步騎如同離弦之箭,從營寨中衝出,沿着山坡向下狂奔,滾滾煙塵被馬蹄捲起,彷彿有千軍萬馬,驟然間激盪起的浩大聲勢,甚至比晉軍有過之而無不及。
“虛張聲勢罷了。”在短暫的驚訝之後,朱序忍不住笑了一聲。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杜英則感慨道,“若是易地而處,或許我們都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可是如果真的據險而守,任由敵人直接攀爬寨牆,那就不是苻生了。”
朱序怔了一下,雖然他覺得杜英這樣說未免有誇獎苻生的意味在其中,不過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道理。
閉門不出,把希望寄託在寨牆上、寄託在氐人實際上並不擅長的攻防戰上。
那樣,就不是苻生了。
旁邊同樣目不轉睛看着的王猛察覺到什麼,微笑着補充一句:
“也只有這樣的人,方纔配成爲王師的對手。”
這句話自然一下子說到了朱序的心坎中。
那些望風而逃的敵人,根本不配讓王師擺出這樣的陣勢。
他撫掌而笑:“是也”
而前方,苻生一馬當先,殺入晉軍軍陣中。
晉軍將士齊聲吶喊,長矛如林,直逼上去。
苻生背後,狂奔中的氐人步騎,和穩步推進的晉軍軍陣,同樣轟然對撞。
就像是岩漿噴涌的火山對上浪濤翻滾的大海。
就像是呼嘯橫掃的狂風對上盤根錯節的巨木。
就像是激盪迴轉的河流對上曲折堅硬的山崖。
剎那間,戰馬長嘶,刀劍交擊
混雜着漢家和氐人語言的喝罵聲、呼喊聲、怒吼聲,在嶢山山坡處,盤旋不散。
一道道身影交錯、碰撞,一朵朵血花迸濺、噴灑。
杜英、王猛和朱序,三個人就在臺上靜靜看着。
所有人都保持沉默。
他們站在這個距離上,只能看到雙方色彩的交融,並且看着那一面面旗幟逐漸染成紅色。
但是在這殺聲中,他們的心,似乎已經要跳出胸腔,和前方的將士們,永遠的站在一起,並肩殺敵。
“殺”這是高武的聲音。
苻生親自衝陣,桓溫自然不會這麼莽夫,但是爲了提升自家將士們的士氣,避免大家被這個也有萬夫不當之勇的傢伙給嚇住,高武同樣在向桓溫移交指揮權之後,帶着自己得親衛撲了上去。
之前的弓弩試探結束,酣戰,轉瞬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