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就已經重新低下頭看着文書、儘可能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王猛,則忍不住嘴角微微挑起。
剛剛來到關中盟的謝道韞,懷有警惕和戒備,不是監軍,勝似監軍,甚至可以說是帶有敵意的“準敵人”。
說實話,自從謝道韞來後,盟中高層真的有點兒擔心。
萬一被謝才女看出來關中盟的些許貓膩和暗戳戳的想法之後,洋洋灑灑一大篇文書直接把關中盟罵的狗血噴頭,那就難堪了。
畢竟她看上去一介女流,卻是可以直接把想法傳達給謝奕和桓溫的。說一句“上達天聽”也不爲過,畢竟而今在這關中,麾下兵馬雄壯、所向披靡的桓溫,就是真正的天。
可是這纔多長時間?
天色向晚,卻是一天還沒有過去。
此時,恐怕再有任何人敢於指摘關中盟的不是,謝道韞就算基於自己的多重立場而懟人,也絕對不可能站到關中盟的對面去。
自家師弟這化敵爲友的本事,什麼時候這麼爐火純青了?
幾個時辰就能辦妥。
而且這一句句詩詞往外蹦的本領,之前在山中一年到頭見不得幾次,現在一天說的比一年都多。
這算什麼?
遇強則強,遇到了名傳江左的謝才女之後,文思泉涌?
王猛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若真是如此的話,師弟之前和自己交談論道的時候可沒有經常展露這本事,難道是在師弟心中,自己太弱了?
不過這樣也好,謝才女聲名在外,王師之中高層將領對此事或多或少也都知道,更何況還有一個謝奕“虎視眈眈”。
因此夜長夢多,放任謝道韞在關中盟裏左顧右盼、各處打聽試探,總歸會出問題。
關中盟上下的保密水平,可並不怎麼樣,到底只是一羣塢堡村民,有些事不扯着嗓子喊出去就算不錯的了。
王猛對這幫傢伙及家眷能夠把住口風並不抱希望。
所以最簡單有效的方法,自然是把謝才女變成自己人。
有些事,也有解釋的餘地,而且謝道韞從主觀上肯定也傾向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師兄,餘再思索一下具體名單,明日和師兄商議。”杜英說道,把王猛已經飛到不知道哪裏去的心神拽了回來,“關於各處聯絡、探查之事,師兄務必加緊,餘總有預感,梁州刺史那邊恐怕會遇到麻煩。”
王猛應了一聲。
謝道韞好奇的問道:“氐人能征善戰之將? 雲集灞上? 阻攔徵西將軍。梁州刺史這邊踽踽不前,是因爲又有氐人名將?”
“目前還不清楚。”杜英搖了搖頭? “只是心中揣測罷了。”
他知道? 謝道韞的這句話說得既對也不對。
氐人名將,如苻雄、苻生之流? 的確都在灞上。
可是這不代表着氐人之中,再無能戰之人? 只不過之前或許並未嶄露頭角? 所以不爲人所知罷了。
杜英心中就有幾個可能的名字,但是他不能說出來。
這樣就未免太未卜先知了。
反正斥候動作再快點,應該很快就有答案。
兩句話功夫,兩人已經前後出門。
而王猛看着他們的背影? 發出了一聲感慨:
杜英自然聽不見王猛的低聲感慨,否則恐怕會忍不住先去給師兄張羅一門婚事。此時的他,看到了前面另一個人。
“少主!”
陸唐迎面走來,風塵僕僕。
看到杜英和謝道韞一起,他原本快要說出的話? 又憋了回去。
謝道韞察覺到什麼,當即便向杜英告辭。
明擺着陸唐是要彙報什麼軍事機密? 而且認爲她現在還是盟中外人,自然下意識的不好多說。
對此? 謝道韞也不是很感興趣,更清楚軍事機密? 知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
杜英反倒是無所謂的說道:“但說無妨? 謝姑娘已經應餘之請擔任盟中禮曹掾史? 以後也是關中盟內高層了。”
陸唐有些驚訝,不過這件事對他來說顯然並不重要,只要盟主說可以就可以:
“北面的意思是還需考量商議,但是少主的條件是很誘人的,他們比較樂意接受。”
“事關重大,這是自然,可有信件回來?”
“有的。”
“先去給軍師過目吧。”杜英擺了擺手。
這具體內容,自然是不能讓謝道韞知道。
陸唐匆匆去了。
而謝道韞詫異的看向杜英:“盟主不是說陸統領去塢堡外訓練了?”
“那時你還不是盟中之人。”杜英理所當然的說道。
謝道韞笑道:“就因爲接受了盟中職務,就可令我知道?”
“事關盟中接下來的行動安排,你早晚會知道的,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何妨?”杜英無所謂,“只是具體內容,爲盟中絕密,只有本盟主和軍師知道罷了,所以還請見諒。”
“這倒無妨。”謝道韞本來就知道軍事機密,杜英讓自己聽了兩句就已經很大度了,不過她細細琢磨剛纔的兩句話,秀眉微蹙,“陸統領說北面,什麼意思?長安?氐蠻?”
兩人此時已經行在通往盟主院落的僻靜小路上,杜英看了眼左右,橫豎無人,便壓低聲音說道:
“不假。”
謝道韞臉色驟變:“這······你們,這是何意?!”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小路上只有兩側的些許燈火算作照明。
杜英的親衛只是遠遠在小路兩頭等着,而疏雨乾脆之前就被謝道韞給打發回去了——家裏還沒有收拾妥當呢,總不能讓歸雁一個小丫鬟回去幹活,而且還是給自己幹活。
謝道韞顯然還是不太能接受“你的丫鬟就是我的丫鬟”這種設定。
雖然疏雨已經被杜英抓去當苦力了。
因此現在真的只有他們兩個人。
昏暗的燈火下,影子拖出去很長。
謝道韞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寒顫,不等杜英說什麼,自己就先往後縮了縮。
是不是知道了關中盟什麼見不得人的祕密,所以杜英乾脆把她騙到這幽暗的地方來直接殺人滅口?
杜英注意到她緊張的神情,本來很想鋼鐵直男的嘲笑一番,小姑娘家的,怎麼這麼多胡思亂想?
不過他旋即玩心大起,既然謝才女這麼配合,那自己就不妨捉弄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