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保覺得自己這陣子已經低調得不能再低調了,萬曆皇帝那邊的事,他儘量交給陳炬。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陳炬要接替他的班兒一樣。
這天,他正在司禮監掌印值房裏悠閒地欣賞宋微宗的一幅字畫。
見陳炬色急匆匆地推門進來了。
“馮公公,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陳炬一進來,便焦急地說道。
“怎麼了”馮保神情不由得一緊。
“馮公公,你看。”
陳炬從懷裏摸出一道奏疏,正是雲南道監察御史羊可立與江西道監察御史李植、山東道監察御史江東之三人聯名攻訐張居正與馮保“交結恣橫”、“寶藏逾天府”,並彈劾張居正構陷遼王。
“好好好”
馮保一邊看一邊搖頭,臉上的神情逐漸鬆弛下來,當他看完奏疏時,竟嘿嘿一笑,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搞得陳炬一愣一愣的,感覺一頭霧水。他還從未見過被御史聯名攻訐、彈劾居然說“好好好”的。
陳炬實在忍不住,詫異地問道:“馮公公,好,好,好什麼”
“當然是他們彈劾得好啊這道奏疏呈上來也正是時候”
“馮公公,他們不僅攻訐張先生,將你也給帶上了啊。”陳炬刻意提醒道,“可你爲什麼還覺得好呢”
“我知道帶上我了若不帶上我,我還不至於有那麼高興呢。”
“”陳炬完全問號臉,感覺越聽越糊塗,“馮公公,這又是爲何”
馮保這纔將笑容收斂起來,一本正經地道:“我來問你,道御史爲何這個時候攻訐張先生又牽出遼王案”
陳炬依照自己的內心,他如是般回道:“想必是因爲萬歲爺最近的幾道旨意吧,讓朝中某些大臣似乎看到了什麼風向,以爲萬歲爺是在打擊張先生以樹立皇權,所以下面的官員自然有跳出來跟風鼓譟叫囂的。”
馮保點點頭:“既然你知道此情,那爲什麼不高興呢他們攻訐、彈劾張先生,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得到萬歲爺的暗中授意,二是想試探萬歲爺所抱持的態度。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指定要將張先生推到風尖浪口。至於牽扯出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嘛,畢竟天下人都知道我與張先生的關係。”
陳炬還是覺得沒聽明白,不明白馮保爲何開心這時候不是應該很喪氣的嗎到底開心什麼呢
馮保鑑貌辨色,接着又道:“我此時的態度,你是不是覺得驚訝”
“嗯嗯嗯”陳炬連連點頭。儘管他剛纔已經問過兩次,可不知道是他沒聽明白還是怎麼滴,反正他不覺得馮保將這個問題解釋清楚了。
馮保不緊不慢但很認真地說道:“不是我妄自揣摩萬歲爺的心態,你跟隨萬歲爺也有一段日子了,他先是開籍王國光,隨後罷黜潘晟,起用海瑞邱橓,再起用奪情案中被廷杖的那五名官員,難道你就不懷疑萬歲爺的用心嗎”
馮保說完,凝望着陳炬。
陳炬緊鎖眉頭,想說但又不知如何開口,一副痛苦的模樣兒。
“可馮公公爲何看起來那麼開心”這是陳炬第三次問及。
“你還記得潞王爺當初兩次被彈劾時的心境嗎”
“馮公公是要學潞王爺嗎”陳炬這才隱隱感覺到開心的理由是什麼,但讓他說,也說不清楚。
難道像潞王爺那樣“向死而生”潞王爺自求褫奪封號貶爲庶人,莫非馮公公也不想留在京師
馮保道:“潞王爺被彈劾,他一點兒都不在乎,所以纔開心,這樣他就可以放下從前身份地位帶給他的束縛,從而追求自己想要的自由。”
朱翊鏐現在在江陵城的生活,陳炬當然聽說了,那叫一個逍遙快活。其實那不就是向死而生帶來的結果嗎
聯想到馮保最近的表現,陳炬弱弱地道:“馮公公,莫非你有隱退之念”
馮保深深嘆口氣:“難道你還看不出來萬歲爺對我已經心灰意冷愛理不理了嗎就像冷戰一樣。其實這在許多人眼裏,就是逼我退位讓賢嘛。”
“馮公公千萬別這麼想”陳炬這才體會到馮保被彈劾時,爲何不沮喪反而開心的原因所在,或許真的倦了累了,想學朱翊鏐尋找新的生活。
“想不想這都是事實。”馮保道,“萬歲對我早已抱着放之任之的心。”
“難怪馮公公這陣子如此低調原來是心灰意冷,等着人彈劾。這樣說,馮公公接受嗎”
“有一半接受吧。”
“那另一半原因呢”陳炬追問。
“到時候自然會知道。”這時候馮保當然不會提及朱翊鏐和張居正。
“可是,馮公公不同於潞王爺的”陳炬不禁又提醒一句。
“這個我知道。”馮保嘴上回道,心裏想着:“我當然不同於潞王爺,兩個人的追求就不一樣嘛。”
見馮保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陳炬感覺自己是不是多此一舉原本他還以爲馮保看了彈劾的奏疏,會心驚膽戰馬上去找李太后求情
可誰知一切都錯了。
“馮公公,那這道奏疏呢”陳炬問。
“萬歲爺看過沒有”
“還沒,正準備呈送給萬歲爺過目。”
“那就去吧,不要阻止。。”馮保一擡手,讓陳炬拿着奏疏去了。
因爲朱翊鏐的緣故,陳炬手裏拿着的那道奏疏,馮保早已知曉,這也是馮保沒有驚訝反而樂見其成的原因之一。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因爲他覺得萬曆皇帝在“作”的路上又前進了一大步。
攻訐、彈劾、誣陷不管是針對他的,還是針對張居正的,通通都來吧
馮保感覺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一個“死”字兒嘛,想着有朱翊鏐和張居正奉陪,他怕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