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先寧離開書房已經有好一陣了。
賀宗昊背手立在窗邊,背影在下一條長長的影子。
牆壁上的古董座鐘,滴答滴答的走過分秒,指針翻轉,彷彿時光也跟着回到了那一天。
挺着大肚的蔣妍,依舊纖細,細白柔軟的羊絨披肩,裹在身上,緩緩走出賀家宅邸。
這一樁雙方看起來都不虧本的交易,成功達成。
賀宗昊送她到庭院裏。
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樹蔭下。
賀宗昊詫異:“挺着大肚子,你竟然自己開車過來閔家連司機都請不起嗎”
蔣妍淡淡地說:“鄒柔剛剛生產,家裏的人都去醫院了。”
說完,她不甚在意,伸手去拉車門,同時,指尖與另一隻大手在空中相遇。
那是賀宗昊早一步搭在車門上的手。
粗糙的麥色的手背,輕輕翻轉,一把握住那隻冰涼的小手。
“蔣妍,你不如跟我。”
四月的天氣不算冷,她卻像冰一樣,忍不住讓人抱在懷裏,想幫她暖一暖。
賀宗昊眼神灼熱。
四周手下背過身去。
蔣妍:“賀先生”
不等蔣妍的拒絕,賀宗昊長臂收攏,避開她的肚子,把人側着抱進懷裏。
蔣妍的聲音淹沒在驚訝聲中,她擡頭看他,出奇的冷靜。
“賀宗昊,你女人那麼那麼多,應該不差我一個大肚婆吧。”
賀宗昊失笑:“我女人再多,能跟我鬥上三年的,就只有你一個。”
蔣妍扯出一個笑,推開賀宗昊,“這就是你叫我跟你的理由”
她覺得荒唐,輕率,甚至是野蠻到可怕。
賀宗昊知道她所想。
“蔣妍,男人三妻四妾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身爲正妻,得不到正妻的尊嚴,還要和小三生活在一個屋檐下。”
“不如跟了我,至少我可以保護你,最後三年,讓你過快快樂樂的日子。”
蔣妍走向車子,登車離去前,悽然一笑:“賀宗昊,希望你的兒子在對待女人這件事上,比你強。”
閔先寧在臥室裏寫了一下午的寒假作業。
有生以來,她從來沒有這麼喜歡cos、sin、tan這些符號。
緩慢的演算,推理,劃掉公約數,整理答案爲最簡式,一筆一筆,劃在雪白的作業紙上,都叫人安靜。
可真的能安靜嗎
閔先寧吸了吸鼻子,扯了張面巾紙,覆在臉上,三四道淚痕,打溼紙巾,胡亂擦了兩把,閔先寧終於停下筆。
母親的故事,在今天之前,從來沒有人給她講過。
閔家忌諱提起蔣妍,連當年的老傭人,都在母親死後換成了鄒柔的人。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母親那麼厲害,像個女英雄。
她能開創事業,智鬥賀氏,還可以帶癌生下女兒,比醫生的評估還多活了四年,這麼勇敢堅強,難道不是有超能力的英雄嗎
可惜,她是個孤單英雄。
這麼棒都無人喝彩。
就因爲她跟了一個錯的男人嗎
愛上渣男,所以就註定活得卑微。
閔先寧替母親不值,一千個一萬個不值
如果是她,纔不要去愛什麼人,愛了未必幸福,不愛,才能永立不敗之地。
脫掉白色長身羽絨服,英挺的人從衣服裏剝了出來,他先去洗了個手,然後再餐桌旁落座。
風塵僕僕的賀勁,帶着灰塵和硝煙的味道,叫閔先寧側目。
不過她只是看了賀勁一眼,什麼話都沒說。
賀勁低頭,看閔先寧眼圈有點紅,情緒不高,揚眉問:“在我們賀家也有人敢叫你哭”
“我沒哭。”閔先寧別過頭。
賀勁心情不錯,尤其是想到昨天晚上,他長臂伸過來,搭在閔先寧椅子上。
“今晚要不要還過來找我玩”
“我們還可以看小電影,嗯”
閔先寧不說話,還是不看他,眼裏只有手邊的水杯,彷彿是什麼藝術珍品,看得她入了神。
拿葷話逗也沒用
賀勁皺了皺眉,還要說什麼,正好長輩們從樓上下來。
兩個後輩站起身,垂手迎候。
“你小子野了一天,去哪了”
賀老爺子問,等走近了,皺了皺鼻子,“身上這麼大的硫磺味去靶場了”
賀勁沒否認:“去槍會玩了玩。”
賀宗昊對着兒子就沒那麼和藹了,非要挑他點毛病出來。
“自己去玩,也不帶寧寧,叫她一個人呆在家多無聊。”
老爺子也附和:“是啊,她一個年輕姑娘,不是陪我們老的說話,就是在房裏悶一下午,把人憋屈死。”
“下次帶着寧寧一塊去”
也不知道誰是親生的。
賀勁隨手抓抓了前額垂下來的頭髮,“知道了。”
晚飯開始,訓斥結束。
一家人安靜用餐,閔先寧低落的情緒,順利騙過了所有人的眼睛。
默默低頭喫完飯,也不用茶點,她說作業寫到一半,思路不能斷,所以直接就上樓了。
今晚有點平靜。
閔先寧寫了會寒假作業,然後開始看了一個綜藝視頻,中途小秋秋打了一個電話,非叫她開電視看她愛豆唱歌。
“就馬桶臺啊,你打開,超級無敵帥的”
實在拗不過,閔先寧打開大屏熒幕,席地而坐,背靠着沙發,看着上面勁歌熱舞。
“怎麼樣,帥不帥”
小秋秋那邊比電視上還熱鬧,喊比觀衆席上的羣演還投入。
閔先寧無奈:“帥吧。”
“帥吧我去,閔先寧,你是不是看賀勁看得,審美長天靈蓋上了看見誰都覺得不夠帥”
閔先寧眼皮發沉:“沒有”
“我跟你說,我的俊熙老公,年後要到渝城開演唱會,最近在火熱訂票呢,你必須得陪我去,不去不是好兄弟”
“去了咱倆也做不成兄弟。”
誰讓性別不對啊。
閔先寧無情補充,引來小秋秋暴風雨式的討伐。
“閔先寧,你不能死抱着賀勁一顆大樹,花樣美男千千萬睜開眼看看這個世界吧”
“嗯。”眼皮發沉的閔先寧,嚅喏了一聲。
小秋秋:“再說了,賀勁這種豪華大餐,天天喫,也有喫膩的時候,你偶爾出來喫點路邊小攤,可以當作調劑嘛。”
“怎麼樣,來不來”
“她不去。”
一道聲音突然介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