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先寧愛遠方,可遠方並沒有那麼愛她。
下午的風沙越來越大,閔先寧和孟聽濤走走停停,停停歇歇,一直走到深夜,也不過才前行了七八公里。
照這個速度,想到達約定地點,恐怕得走半個月。
晚上,怕引來裴猴子的報復,他們也不敢點篝火,只是草草吃了點麪包喝了兩口水,就席地而睡了。
第二天早起,兩人醒來,發現半個身體都被沙塵給埋了,從沙子被窩裏爬起來,又是繼續趕路的一天。
可喜的是,風停了,熱歸熱,但起碼腳程變快了。
閔先寧有信念支撐,一路走在前頭,比男人還有勁,而孟聽濤,可能是戰爭創傷的後遺症上來了。
這人有點不正常。
所謂戰爭創傷,指人在遭遇或對抗重大壓力後,其心理狀態,產生失調之後遺症。
孟聽濤突然變得話很多,不知道算不算其中一種。
他有點躁鬱,跟在閔先寧後頭,他一直不停地說。
“真是想不到,裴猴子竟然做了叛徒,馬家給了他什麼好處,他竟然做叛徒”
閔先寧象徵性的搭話:“那賀氏給你們什麼好處了,能讓你們這麼忠心”
“好處何止是好處跟着勁哥,全家兩三代人都領受賀氏的恩情。”
“可能你都不知道,賀家培養心腹,都是從小養,你看姚林,就是從少年時跟着賀先生的,我們也是從小和勁哥玩到大的,裴猴子他老爸,還有碩子他爸和叔叔,都是在賀先生身邊任職的。”
“你說賀氏給了我們什麼”
是一榮俱榮,一損益俱損的關係,家族與家族相連,這樣密切的賓主關係,雖然很江湖很老派,但確實可以培養出極爲忠誠可靠的班底。
而且一干就是一輩子,比體制裏的鐵飯碗還靠譜。
只要老闆不倒,像孟聽濤和方碩他們這樣的,世世代代都能在賀家佔有極高的地位。
閔先寧之前不知道,可現在知道了,也不意外,這種培養心腹的方式,確實是很有賀家龍頭老大的風格。
只不過這年頭,帶小弟的形式高級了,不止帶這羣人穿衣喫飯,還教孟聽濤方碩他們,連上戰場都是一把好手。
“是,”閔先寧順着孟聽濤的話,“賀勁真是沒少栽培你們。”
這不是什麼好話,還着點閨怨。
賀勁但凡野心能小一點,也不至於大家走到今天這步,更具體的說,要不是那個混蛋男人,她也不至於困在沙漠裏。
手腳並用翻過一個沙丘,閔先寧喘着氣用袖口擦了擦嘴上沾的沙子,然後回身等孟聽濤跟上來。
他竟然還有力氣說話
“我家窮,我爸媽就是個支早點攤兒的,那一年遇上收保護費的,爲了三兩百塊錢,我爸叫人打死在街上,幸虧遇見賀先生路過,我家孤兒寡母這纔沒讓人給欺負死。”
閔先寧:“後來你就跟着賀勁了”
“是,勁哥爲人看着冷,其實對我們幾個發小,沒得說,喫喝玩樂,從來都是一視同仁,沒那麼多少爺架子。”
“像我們這種,家裏老子但凡能用的,都進賀氏了,裴猴子他爸專門給賀氏管帳,多肥啊,那小子他媽還有臉叛變”
“呸白眼狼”
“我沒爸,我媽就會炸油條,幹不了體面工作,可賀氏年底發花紅,還給我老媽算一份,這我都已經感恩戴德,想不到裴猴子能幹出這種事虧我還當他是兄弟,過年還叫我媽給他包了茴香餡餃子”
“茴香餡餃子,我們本地人愛喫這個,可你們外地的一喫,就說像大料做的,都喫不慣。閔先寧,你喫過茴香餡餃子嗎”
這個閔先寧確實沒喫過。
因爲她原本也不愛喫餃子。那種象徵團圓的東西,曾經因爲太重的含義,總叫她想起蔣妍。
沒有媽媽,叫她一生害怕喫餃子,如果沒有了賀勁呢,她會怕什麼
怕思念蝕骨
不,是怕生命太長,她的風華正茂,她的青春美好,如果沒有了賀勁,也將再無意義。
賀勁
經過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道賀勁是不是還活着,是不是還和她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閔先寧陷入沉默,
孟聽濤把閔先寧的沉默,視爲一種否定回答:“你來京城,嚐嚐我媽包的,你一定喜歡。”
“我有點想我媽了,小時候我跟人幹架,她揪着我的耳朵,就是一通狠揍,現在,她要是知道我幹架都幹到這來了,估計得氣死吧”
“閔先寧,我一想到要是死在這,我媽在這世上就真的無依無靠了,再來一個收保護費的,你說她一個人該怎麼辦”
“閔先寧,咱們的水就只剩半瓶了,可這才走了一天,我估計,沒等走出到地方,咱們就得被渴死了,”
孟聽濤笑,帶着對死亡的大無畏,說。
“閔先寧,咱們是不是走不出去了”
啪
一個耳光,結結實實裹在孟聽濤的臉上,打得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閔先寧卻紅了眼圈。
但她忍着,沒哭。
“要想把你媽一個人,留在這世上哭瞎眼,你現在就可以去死了你不是還帶着槍嗎”
她直直自己額頭:“照着這來一槍,你就可以不用煩我,也不用自找煩惱了”
再溫和的人,突然而來的脾氣,更有威力,唬得孟聽濤一下就閉嘴了。
耳光沒多疼,但有點傷大男人自尊。
不過好在孟聽濤糙慣了,這裏四下連個鬼影都沒有,他也覺得沒什麼可丟臉的。
反而看着閔先寧要哭不哭的,他有點慌,還有點愧疚。
“我這不是和你聊天嘛,踩你哪跟神經了,這麼兇我真不是打擊士氣,就是開玩笑而已,我也不想死的,這世上還有大把好姑娘,我還沒玩夠呢,是不是”
不等他說完,閔先寧扭頭就走。
孟聽濤緊緊跟上,時不時小心地看閔先寧臉色,也不敢再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