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檸走在臺階上,仍回不過神。
過道里浮動着洗髮水的香氣,是許多女生們想趕在熄燈前吹頭髮。而她踩進了這甜香的霧裏。
躲雨的畫面又一次在腦海裏浮現。
公告欄下終於風聲漸息,雨傘重新被舉過頭頂,朦朧如月色的燈光渡來,積水的地面也盈着星子微粒般的光。
他說的話彷彿寫在了月亮信箋上,朦朧的,可以從薄箋透出的字跡中,窺見他的心事。
而她被月色浸透。
只知心跳,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須臾,他朝她伸手,卻只是從她肩頭摘下了一片落葉,而後道,“風停了,我們回去吧。”
她很輕地“嗯”了一聲。
回到寢室,萬檸先去浴室衝了個熱水澡。
寒氣從身體裏被驅散,只剩下薄薄的暖意。
許是白天考試太累,其他人都早早上了牀,她走出衛生間的一刻恰好燈被熄滅。
室內悄然無聲。
她去陽臺晾好衣服,又輕輕關上門,躺到了自己的牀上。
這是一個難以輕易入睡的夜晚。
被子乾燥舒適,她卻沒有睡意。
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罐子,原來空空的,突然有人放了一顆糖。
空罐子也嚐到了糖果的甜味。
一時無所適從,她忽地把被子一把拉過頭頂,矇住了腦袋。
絕對安靜的、私人的世界。
可以任由她釋放出腦海裏紛亂的線條和色塊,無人打擾。
直到上鋪傳來動響。
連續幾次。
爲了聽得更清楚,她把腦袋頂上的被子掀開了。
是上鋪的牀架發出輕微的吱嘎聲。
大約是章芸溪在輾轉翻身。
萬檸沒出聲,卻也小幅度的的轉過身,不一會兒又覺得不舒服,轉到了另一側。
上鋪驀然傳來章芸溪的詢問:“檸檸,你睡了嗎?”
萬檸霎時停住了轉動,卻還是應聲道:“……沒。”
但聽到回答的章芸溪,沒有立刻說話。
淡淡月色下,衣架的影子從沒拽緊的窗簾縫隙裏投進來,變得纖長。
兩人都看不見彼此,只能看到簾縫中的月,或地面的月影。
白天時全副武裝的人,在這無人可以窺探的夜晚,忽然有了傾訴的慾望。
章芸溪忽然問:“你以前有過喜歡的人嗎?”
“……”
“好感也行。”
萬檸想了想,道,“有的,初中的時候喜歡隔壁當飛行員的鄰居哥哥。很喜歡這個職業,那個哥哥人也很好,對小孩子很有耐心。”
“還長得很帥?”
“……對,是我們小區裏最好看的。”
章芸溪發出一聲輕笑,對方的坦誠,讓她也有了談興,“我也是,以前喜歡過一個高年級的學長,認爲對方很成熟很有魅力。”
“後來呢?”
“後來發現這都是他在工作中的表現,私下接觸就發現,他是特別以自我爲中心的一個人。”
“這樣的男生很多。”
“對,我那時就意識到這個年齡段的男生沒有真正成熟的,都是自以爲是的成熟。”
夜晚像扯上了一塊麪紗,讓她們能夠自如地交談。
“我本來以爲陳濯飛不一樣。”章芸溪忽而道,“我同樣欣賞他的能力,但他也遠遠沒到我想要的那種成熟。”
“我和他,其實秋遊前就分手了——”
“什麼?你們分手了?!”
她話沒說完,黑暗之中陡然有個人影坐起身來。
緊接着,接二連三地從其它牀鋪傳出聲響。
“分手?”
“真的嗎?”
萬檸和章芸溪驟然停住交流。
也不知這些假裝睡覺的人,實際暗自聽了多久。
章芸溪無語地問:“你們都還沒睡?”
“剛考完試腦子太興奮了,沒那麼快睡着。”坐起來的人影,也就是薛冰冰,重新又倒了回去,側朝着章芸溪的方向道,“快說快說,怎麼回事。”
“就不合適分了唄,能怎麼回事。”
“啊,誰提的啊?”
“想什麼呢,當然是我甩了他。”
“怪不得秋遊的時候就覺得你們怪怪的。”
“你們這談的像閃電戰。”
“男生是挺幼稚的,沒斷奶的太多了。”
薛冰冰:“算了,男人不喜歡就甩,下一個更乖。”
“好老土的詞。”
“哈哈哈。”
假裝成熟的薛冰冰被其他人一頓嘲笑。
有人問:“說起來,你們倆之前爲什麼吵架?”
“誰和誰?”
“當然是芸溪和檸檸。”
章芸溪:“沒什麼事,小矛盾。”
“那就好,我們還擔心你們倆鬧翻了,上次的香水也沒給她留。”
“香水?”
“對啊,就是你送我們那個套盒,不是正好五瓶嗎,但有一個位置是空着的。”
“哦,我忘了。等等。”章芸溪說着,想從牀邊梯子上爬下來,腳下卻差點一滑。
“小心!”萬檸馬上坐起身來,又道,“我給你打燈吧。”
她抱着被子,摸出手機打開電筒,照亮了章芸溪腳下的階梯。
章芸溪就這樣穿着單薄的睡衣,小跑到櫃子前,去拿了一樣東西,遞給萬檸。
是同系列不同樣式的香水。
“他家的山谷百合,我覺得適合你,就提前拿出來了,你試試。”
繫着綠色絲帶的瓶子。萬檸在此之前沒用過香水,有許多疑問,問道:“是噴手腕上嗎?”
“手肘鎖骨都行,你把手伸過來。”
萬檸將手腕遞過去,章芸溪握着她的手給她噴了一泵。
一股沁涼的香味散開,淡淡的,清檸的香。
“有點像檸檬。”
“前調有檸檬,後面會轉花香。”
這瓶香水,原來是一根點燃萬檸所有情緒的引線。
當下卻撫平了那些細小的傷口。
“謝謝。”她內心觸動,真摯地道,“謝謝溪溪。”
章芸溪“嗯”了一聲。
薛冰冰插嘴進來:“什麼,給我聞聞,我也要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