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對面那瞠口結舌的翰林劉正宗,殿中所有人,都在聚精會神地看這位太子表演。
王明一臉怒色,聲音更滿是悲憤:“惜乎父皇梓宮未冷,徒增龍馭之怨恫;制墨未乾,惟駭四方之觀聽嘆吾南渡來此,半點抱負未展,竟被先師羅織罪名,自困於泥淖之中。若先帝在天之靈有知,見爾等這般迫壓於吾,真不知會作何等感想”
王明說到這裏,臉上神情愈發激憤,聲音亦滿是哀切:“現在國事蜩螗,疆土淪喪,正是壯士用命之時,正是合力對外之機。沒想到,袞袞諸公,不思退敵,竟來全力對我,難道是要在此地,自戡自鬥,以快賊寇乎”
“吾一路南下,便見河南、山東諸地百姓,痛先帝之變,哀國家之痛,皆灑涕捶胸,願雪國恥。甚至紛紛自辦白衣白冠,驅殺僞官,襲擊寇卒,以報先帝之德澤。而現今諸位,未見效命以復故土,反在這裏,對吾窮加逼迫,意欲致罪而後快諸官此舉,真可謂上傷先帝之明,下短忠義之氣,吾今思之,心何痛哉”
王明說到這裏,故作哽咽難語之狀,雙眼之中,竟已是淚光閃閃動,一副悲憤難言的模樣。
他這一招反客爲主,主動出擊,自行將水攪渾,再利用崇禎先帝與自身身份,站於道德高度,大打悲情牌,這般手段,竟是完全出乎了翰林劉正宗之所料。
當然,這出其不意又大膽果決的一招,也完全出乎了殿中其他人的預定思路。
整個殿堂內,頓是鴉雀無聲,連掉了根針,都可清楚聽見。
衆人瞪大了眼睛,有如看陌生人一般,怔怔地看着這位太子表演發揮,臉上的表情,既是驚駭,又有慚愧。
“劉正宗你當初不過是一名小小講官,所授的那些課程,無非亦是之乎者也之類無用之學。這些東西,對於治家理國,對於如今險惡局勢,可有半點作用孤早就看透了,從你們這些所謂的講官身上,學的這些酸文假醋的東西,於國於家,皆無半點助益既是無用之學,那孤又何必去費心費力地記它作甚,豈非自尋煩惱乎”王明直視對面那目光閃躲的劉正宗,一字一句,說得清晰有力。
“太子,這,這話豈能這般講要知道,先帝之所以請在下”劉正宗急白赤眼,說話開始語無倫次。
不過,他一語未畢,王明又厲聲打斷:“劉正宗不要再拿先帝來當擋箭牌了吾且問你,你這般發問,孤就算回答正確,你若存心使壞,亦可斷定孤言爲謬,這般羅織之罪,孤又何以自辨而當時授課,僅有師徒二人,連宮人都甚少打攪,你講的東西,出爾之口,入孤之耳,那衆人又如何能知曉是非,又如何能分辨真假”
他這句話,說得鏗鏘有力,劉正宗聽畢,臉色已是煞白,窄長的額頭上,更是有冷汗涔涔滲出。
而旁邊的人,又開始紛紛交頭接耳,很多人臉上,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狀。
而劉正宗這傢伙,現在效命新主,正思要如何表現,他若暗奉皇命,來加害太子,又豈非是必然之事麼
王明這般反擊,十分凌擊而極有條理,劉正宗張口結舌,一時間愣在原地,再難說出話來。
而在旁邊,原本打算接着發問的另一位翰林李景濂,亦是呆住,不知道接下來,到底要問這位太子什麼話才合適。
是啊,還能問什麼呢
若是回答正確,自己奉了皇命,自不會甘心,爲治其罪過,定要再繼續追問下去。若是回答錯誤,對面這位太子爺口齒伶俐,又一口咬定是自己要來陷害於他,自己又該如何辨駁呢
這真是個難以掙脫的困境。
這一刻,劉正宗與李景濂兩人,臉色複雜地互相對望了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惑與不安。
身居渾水,安可自清,現在連自家名譽都要受損了,再會審下去,又還有什麼意思
數年不見,這位向來溫順老實,甚至可以說是內向懦弱的太子,現在竟是這般狡詐而敏銳,既懂得利用君臣名份與家國大義來指責自己,又能悄悄給自己挖下反誣陷阱,讓自己置身於兩難之中。
這樣一位機智狡猾,能在困難局面下主動出擊,反而牢牢地反將了老師一軍的人物,還會是昔日那個無所作爲的太子麼
就在二人尷尬不己之時,從旁聽席上傳來了一句問話:“敢問太子,你可知,嘉定伯是何人乎”
王明扭頭望去,見發問之人,乃是忻城伯趙之龍。
這個問題,對於讀過明史的王明來說,簡直就是幼稚無聊得令人髮指。
王明看到,趙之龍問完後,旁邊的一衆旁聽者,很多人臉上,亦是不以爲然之色。
但是,這個問題,對於知道的人來說,確是簡單到無聊,但若不知情者,卻是極可能出錯。
真實歷史上的假冒太子王之明,就是結結實實地在這個問題上栽了跟頭,最終一錯再錯,徹底坐實了假冒之名,最終進了大獄,成了死囚。
畢竟,這天底下,就沒有外甥不知道外公是誰的道理。
“忻城伯,嘉定伯乃吾之外公,先朝母后之父,姓周名奎,這個問題,有何疑問麼”王明斜了他一眼,淡淡回道。
趙之龍哦了一聲,點了點頭,卻又略帶好奇地問了句:“太子既是從京城逃出,可知嘉定伯現在何處現在又是何境遇”
他的話,讓王明心下一凜。
趙之龍這般問話,卻是何意
難道,這位嘉定伯周奎,竟是沒有如歷史上那般被流寇迫害至死,反而已逃到了江南一帶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