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嬌華 >第40章 天地更開
    碧珠垂着頭,覺察蘇舉人沒了動靜,小心掀起眼皮朝他看去。

    蘇舉人看了她一眼,收回視線,繼續看書。

    碧珠猶豫了下,還是鼓起勇氣說道:“可是先生,憐平跟後山那些人不一樣,她以前對後山的人不好,如果現在去了後山,那邊那些沒有教養,舉止粗魯的僕婦童奴們,得拿她出氣了。”

    “嗯,”蘇舉人點點頭,“但與我何干。”

    “先生,你在卞二郎心裏面的分量,不一樣的。”

    蘇舉人勾了縷笑,擡手翻頁。

    碧珠打量他神色,一時拿不準了,頓了頓,接着道:“大小姐是處處都讓着卞二郎的,而卞二郎現在只聽得進先生的話,如果先生主動對卞二郎開口提這件事,他一定會答允的。”

    蘇舉人沒說話,又翻了頁書。

    “先生,”碧珠上前,說道,“這是救人命的事,您只要開個口就成了。”

    “嗯。”蘇舉人應了一聲。

    碧珠性情溫和,一向不愛管閒事,這次這麼積極,看來她平日和憐平關係確然不錯。

    在蘇舉人眼裏,憐平是個刁蠻潑辣的主,他已有不少回親眼見到她在那欺侮打罵後山那些僕婦們。

    印象最深的一次,約是去年年初,蘇舉人山上回來,恰看到憐平拉着劉三娘躲在山坡後邊算計,非得讓劉三娘弄死兩個小童奴。

    後來沒兩天,便聽碧珠說,後院又死了兩個人。

    比起現在,那時死人沒有什麼了不得,那時卞八爺他們“收成”好,隔上半個月就能帶回一堆人。

    但人命終歸是人命,怎能輕賤。

    “先生?”碧珠見蘇舉人嗯了聲後,又不再表態,再次耐不住的喚道。

    過去好久,蘇舉人才溫然道:“碧珠呀,你下去吧。”

    見蘇舉人面色改善了些,碧珠提了些底氣:“那先生,憐平那事。”

    “下去吧,”蘇舉人看着她,“我一個人看會兒書。”

    碧珠微頓,點點頭:“好,碧珠就在那邊候着,先生若想幫憐平,就喚我一聲。”

    蘇舉人失笑:“不幫憐平,我還喚不成你了。”

    “碧珠可沒這個意思。”碧珠說道,轉身有些賭氣的走了。

    “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啊。”蘇舉人看着碧珠的背影,輕嘆說道。

    說完,蘇舉人又皺了下眉。

    “方纔碧珠說,卞元豐去了山上?”他低低自語,“他去山上幹什麼。”

    說着,側頭往那邊的高空看去。

    “少爺,你等等我。”

    小廝跟在卞元豐後邊,雙手插在後腰上,氣喘吁吁的望着前面走的累極,腳步卻還不緩的卞元豐。

    卞元豐抓緊路邊的長草,借力又往上跨了大步,將距離再拉遠了一些。

    山風變大了,天邊大片黑壓壓的烏雲飄來。

    小廝看了眼,叫道:“少爺,可能要下雨了!”

    卞元豐頭都沒回,繼續大步往前。

    小廝痛苦的哎呦了下,提起一口氣,重新追上去。

    山上野杏成片,淺深紅白相宜,風過花枝,爭先簌簌。

    他們上山的這一路雜草較高,偶有花瓣飄來,也只顧零星數片,踏不作花泥,於卞元豐而言着實少了太多趣味。

    但比夜間趕路絕對多出許多韻彩,這是他未曾發覺過的美景。

    他手裏捏着紙筆,身上一襲青衫,大步開拓在前,終於撥開最刺手的幾叢草木,見到了昨夜來時的雲高丘遠,天地更開。

    “呼……”

    卞元豐長長出了口氣,精疲力盡。

    “少爺,”小廝還遠遠追在後頭,“少爺。”

    “吵什麼!”卞元豐這次得出些氣力,回頭喝道。

    夏昭衣還坐在那邊,聽聞動靜,轉眸看去。

    卞元豐沉了口氣,又道:“你先慢慢上來,我去那邊。”

    “少爺!”小廝驚忙叫道,“你可別亂走。”

    卞元豐已經大步離開了。

    風越來越大,他的青衫被吹得翻飛,髮髻在登山時已經亂掉,現在徹底垮了。

    髮帶飄遠,烏髮垂落在肩頭,而後被山風揚起,飛舞在後。

    他的髮質同卞夫人一樣,厚且密,柔且順,如此大風下,頭髮也沒有猙獰繚亂。

    卞元豐朝那邊的源頭走去,山頂許多小湖與河道,更遠處還有一座高山,連綿向天邊,那邊應該有一個更大的蓄水湖。

    夏昭衣收回視線,看回自己身前的山色。

    她認出這個人了,第一夜那小少年,約莫就是那些僕婦和憐平口中的卞元豐。

    頓了頓,她支着樹幹下來,往另一邊走去,將自己藏在墳地更深處。

    累了一夜,她得休息,而且方纔聽他在那邊同人說話,不清楚到底還有多少人,暫時避開總是對的。

    “少爺。”

    小廝終於緊趕快趕,在河道旁邊追上了卞元豐。

    卞元豐坐在一塊方石上,一條腿分開翹在更高的石頭上邊,擡眸看着遠處的那些木欄杆和鐵釘。

    夜色下就覺得雄偉方長了,現在白天,更是直接同水路一起延向那邊的山麓。

    “我還以爲這裏就是源頭呢。”卞元豐說道。

    剛趕來的小廝有些懵:“啊?”

    “我真的見過的,”卞元豐惱怒,“可是想不起來了。”

    “要不少爺,我們回去問問蘇先生。”小廝弱弱道。

    “你覺得他會說?”

    卞元豐冷哼,垂下頭,直接拿筆沾了沾嘴中口水,攤開紙頁準備作圖,卻發現手中紙張早就被沿路草木上的露珠給打的溼透,並鮮綠點點。

    心疼啊。

    他皺了下眉,從而越發暴躁:“你下去給我取一疊回來!”

    “啊……”

    小廝驚詫恐懼之下,發出了極長又軟的呼聲。

    “你是男是女!”卞元豐伸腳踹去,“陰陽怪氣,不去就不去,發什麼怪聲!”

    小廝忙躲開,還是被踹到了,他伸手揉着,委屈道:“少爺,這路不好走,我上來就沒了半條命,再下去,再上來,我得死這兒了。”

    “死這兒?那你也得配。”卞元豐說道。

    這裏死的,可都是他卞家的先祖。

    他看了看遠處的木杆鐵釘,垂頭在髒兮兮的紙上描畫。

    畫了兩筆,卞元豐擡頭叫道:“你過來。”

    小廝輕嘆,走了過去,在他跟前蹲下,將自己的背部擡起。

    卞元豐將紙鋪在他背上,這才覺得好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