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嬌華 >1166 冥冥註定
    一張張寫有“夏昭衣”三字的紙張都被拾起,共約兩百張。

    墨漬深淺不一,新舊各有,字跡全出自同一人。

    季盛的長劍被趙琙拿走,怕遇上他們口中的銀環蛇,所以趙琙去往偏僻角落尋找時,先拿手裏的劍胡亂對着空氣刺上數下。

    三人找了很久,最後在一條被踩爛了蛇頭的銀環蛇屍體旁,沈冽終於找到了趙慧恩的“藏寶圖”。

    說是“圖”並不符,是一本三頁訂的厚實砑花紙簿冊,後面還夾着一封信。

    不着急先看信,沈冽回身看向長竹編條案几。

    少女席地而坐,趴在他的外衫上沉沉閉着眼眸,已然入睡。

    “看把她困的,”趙琙輕聲道,“這下,可以回去了。”

    ·

    陳韻棋屈膝坐在擁擠逼仄的黑暗裏,手裏緊緊握着那塊尖銳的石頭。

    時間點滴流淌,焦灼,緩慢,又冗長。

    她從最初的瑟瑟發抖,到逐漸平靜,明亮清洵的眼睛一點點變沉,變冷。

    等覺察到掌心的疼痛後,她在黑暗裏低下頭,發現手裏所握的石頭將她手心割出一道血口子。

    眼睛一眨,眼淚從她的眼眶跌落。

    又坐了很久很久,她從混沌中被餓醒,身處環境讓她醒時仍覺是夢,良久纔回想起睡前發生之事。

    他們……應該走了吧。

    頓了頓,陳韻棋擡手朝頭頂撐去。

    “吱呀”一聲,木箱被她打開,她從滿滿一箱的頭顱中爬起。

    雙腿很麻,還沒出來她便摔在地上,幾顆頭顱被她帶出,跌在她身上,再咕嚕嚕滾走。

    四周黢黑無光,沒有半點聲音,她握緊石頭踉蹌走了幾步,到門口時,眼淚又滾了下來。

    不過很快,她擡手在臉上用力一抹。

    這會兒不能害怕,這會兒一害怕,便徹底露怯,撐不下去了。

    “我不能倒下,”陳韻棋喃喃,聲音乾澀,“我不能垮,我不可以倒下……”

    她摸索着邁出門,朝不遠處的石階走去。

    “我要活着。”

    “我要活下去……”

    ·

    天空由漫天雲霞轉入暗夜,待碎亂星辰消散,又是一日明晝。

    趙寧輕輕推開門扉,進來發現,少女竟還在睡覺。

    倚秋和另一個小姑娘跟在她後面,二人手裏各捧着一件乾淨衣裳,見狀朝趙寧看去。

    趙寧略做思索,沒有像前幾次那樣離開,擡腳邁入屋室。

    “阿梨,阿梨?”趙寧輕輕推她。

    夏昭衣沒有反應。

    趙寧擡手,將指骨貼在她額頭,並不燙。

    “阿梨,醒醒。”趙寧柔聲道,繼續推她。

    夏昭衣睡眠一直很淺,稍有風吹草動都能醒來,現在卻被趙寧搖了許久,才終於睜開眼睛。

    “阿梨,你睡了很久了。”趙寧說道。

    夏昭衣眼眸緩緩聚光,頓了頓,道:“趙寧。”

    倚秋將衣衫放在軟榻上後,倒了一杯水過來:“娘子。”

    趙寧接來,對夏昭衣道:“來,阿梨,喝口水。”

    夏昭衣被她扶起,半坐在牀,就着她喂來的水杯慢慢飲着。

    趙寧邊給她說她入睡後的事。

    “對了,”說完,趙寧道,“你身邊那位叫做夏俊男的老將一直坐在樓下等你,不過半個時辰前忽然來了匹快馬,給他遞了封信,他看完後神色很嚴肅,立即走了。”

    夏昭衣平靜道:“他可有對你說什麼?”

    “這倒沒有,離開前只說辛苦我照顧你。”

    夏昭衣低頭,發現自己還是那身衣裳,倒沒有臭味,但爬山涉水,淌過泥濘,衣裳早便髒了。

    她轉眸眺向窗外,靜觀天際雲影在萬家屋檐上投下的廣袤倒影。

    “現在是,未時?”

    “嗯,快申時了,”趙寧道,“可餓了?”

    夏昭衣輕聲道:“我睡了這麼久。”

    回想夢裏場景,她眉心輕皺,對趙寧道:“我得先離開,晚些再找你敘舊。”

    她雙腳剛放下牀沾地,忽又一頓,側頭看着趙寧。

    見她明眸似有話說,趙寧道:“你想說什麼呢。”

    夏昭衣張了張口,半響,終是問了出來:“林又青……她還對你過什麼話嗎?”

    趙寧目光變沉,那段年歲恍如隔世,她着實不願回想。

    “我,我想想,”趙寧聲音變低,“她很少說話,我也是,我們最初交好,是因爲牧文經暗道來爲我送藥,她替我打掩護,並未出賣我。”

    “她可有提到她的師門?還有那袋……那袋夏昭衣的骨灰,她是如何說的。”

    “她託牧文想方設法離開兆雲山,將骨灰送去京城同定國公府做交易,求夏昭學救她在宮中的姐姐。至於她師門,她提到得委實不多,偶有幾次也是她自己忽然打住,截斷話語。我瞧她神情,似乎厭惡與不齒。我那會兒是個行屍走肉之人,別人的祕辛,我無興趣。”

    趙寧說完,見夏昭衣神情呆愣,擔憂道:“阿梨,怎麼了?”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夏昭衣很輕地道,“很可怕的夢。”

    能讓她親口說出“可怕”二字,在趙寧看來,便是一件可怕的事。

    她握住少女的手,認真道:“別怕,不過是場夢,這裏有我,有沈冽,有你父親的舊部,還有沈冽的十萬兵馬!銅牆鐵壁,安如泰山,這萬衆之心皆以你爲首要,視你爲最重,不怕!”

    夏昭衣脣瓣輕彎,忽然伸手,把趙寧抱住。

    趙寧一愣,她不喜和人親近,這若是屈夫人,她一把給推走了。

    淡淡笑了下,趙寧也擡手抱住她。

    不抱不知道,一抱她才發現,少女遠比想象中的清瘦。

    不過不是柴巴巴的瘦,充滿着力量和輕盈。

    想到她也是個不喜和人親近的性子,趙寧道:“看來這夢,的確讓你受到了影響。”

    夏昭衣鬆開她,臉上笑容變明豔,口吻依然平淡:“還行,現在想想也未多可怕,夢見被人殺了,屍體遭到凌辱,偏偏寒天雪地,屍身還不易腐,又被人挖出來繼續糟踐。還……被人吃了。”

    喫不掉的,就燒了。

    說完,夏昭衣又一笑:“不過,只是場夢。”

    至於到底有沒有被人喫掉,她今日就可以去找人問清楚。

    以及當初龍虎堂後山上的阿梨,趙寧知道得不多,但有兩個姑娘,她們卻一定知道很多。

    正好她們也在衡香,這或許便是冥冥中的註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