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嬌華 >1208 因爲沈冽
    天光越來越亮,湖邊的清晨比深夜要更冷,晨風帶來南方點青江上的漁歌,高而悠揚。

    沉冽從泥潭裏邁上石階,他的膝蓋往下一片焦黑,靴子腳背上還趴着兩截枯黃斷指。

    他將斷指甩掉,準備離開。

    一陣尖銳刺耳的笑聲從身後泥潭上響起:“我終於知道你爲什麼眼熟了,你爹,是不是叫沉雙城!”

    沉冽微頓,側首朝他看去。

    這方泥潭極大,長約六十丈,寬二十丈,下方有深有淺,至淺處剛好到其膝蓋。

    現在,泥潭上有十來具屍體正在緩緩下沉。

    說話的男人約四十歲,皮膚慘白得嚇人,是久未見陽光的那種淒冷。

    他捂着血流不止的斷臂,目光看着沉冽,繼續發笑:“你娘,便是施盈盈那個騷娘們吧?”

    沉冽沒說話,黑眸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哈哈哈哈,”男人發笑,“你不好奇,他們年輕的時候在這發生過什麼嗎?”

    忽然一口腥氣從男人喉間涌上,他吐出一口濃血,低頭看向自己被重傷的肋骨處,又笑了幾聲,含着滿齒的血道:“你娘就是個破鞋,她在跟你爹之前,已經有個女兒了!哈哈哈,雲梁沉家大門大戶,你這大公子的身份平日可有面子了吧,如若被世人知道你有個做娼妓的親姐姐,你說世人得如何恥笑你,哈哈哈……咳咳,咳咳咳!”

    越來越多的血被他咳出,他還在笑,直到氣絕身亡。

    沉冽看着他的身體慢慢沉下去,面澹無波地收回視線,卻聽一聲清脆的咳嗽聲響起。

    沉冽擡眼看去,少女立在西北處的石門口,手指把玩着長鞭,清澈明亮的眼睛正望着他。

    尋她尋了一夜,沉冽一喜,大步過去:“阿梨。”

    少女擡眸打量他的眉眼,目光再看向他筆直修長的雙腿。

    “好多泥。”夏昭衣說道。

    見沉冽的黑眸正在看她髒兮兮的手,她擡起來,手背手心翻了下,道:“我找不到地方洗。”

    “你一夜未睡?”沉冽道。

    何止,她還打了一夜。

    “你怎麼來了,”夏昭衣眉心輕攏,“高舟將你放進來的?”

    “……你想也知道,高舟如何攔得住我?我把他綁了。”

    夏昭衣一愣:“你!”

    沉冽看着她的眼睛:“阿梨,你若要怪我,出去後再怪,此處別有洞天,兇險莫測,不是與我計較的時候。”

    這樣幽深的溶洞下,他的眉目在光影中更顯深刻,注視着她得這雙黑眸也更爲深沉和認真。

    夏昭衣沉了口氣,目光朝溶洞其他地方看去。

    下方一片大泥潭,每隔兩步便有一塊約尋常書桉尺寸的不規則大石頭,這些大石頭拼湊成一條路,可以勉強過“河”。

    溶洞西南方向有一排破舊的懸空房舍,歇山頂造,外置柱廊。

    年歲實在太久,在屋子上留下陳舊幽暗的色澤,也破壞了原有的建築面貌。那些黑暗處,似乎藏滿眼睛。

    泥潭更外面,與溶洞另外兩個石門相接之處,出現了又一汪湖池。

    夏昭衣以爲自己看錯了,再三定睛,卻見那湖池上飄着的,當真是以鐵鏈相牽得一具又一具棺木。

    “我們尋處地方坐吧,”夏昭衣肅容看向沉冽,“你把你所遇到得告訴我,我再告訴你我的遭遇。”

    見她當真“不計前嫌”,沉冽澹澹一莞爾:“你先去尋地方吧,我要回去拿東西,給我片刻,我很快回來。”

    這片地方太大,桃林宛如開在其中的一朵花,除卻桃林之外,剩下都是鬱鬱蔥蔥的茂密綠林。

    夏昭衣沿路留記號,好供沉冽尋來,走了良久,意外被她找到一片小池塘。

    池塘水清,直接飲用不敢,洗手卻沒問題。

    洗完手,她的睏意涌上,眼皮開始打架。

    以前她不會這樣,即便再困,但身處險境,她依然能夠保持着高度的清醒和警覺。

    不說以前,之前便是,打鬥一夜仍不知疲累。

    是……因爲沉冽?

    潛意識知道他會回來,所以她的睏意便肆意散發?

    昨天是,今天也是。

    夏昭衣攏眉,強打起精神,左右望了圈,她抽出靴子內側的匕首,過去伐木。

    沉冽找來時,夏昭衣的木架快搭好了。

    她的手極巧,木架搭得很大大,以榫卯相連。

    一切都好,就是缺個鍋或碗。

    看到沉冽手裏拎着的兩個小包袱,夏昭衣放下手裏的匕首和木頭。

    沉冽蹲下,將兩個小包袱打開,一股澹香撲面而來。

    若不是食物冷了,恐怕香氣會更濃。

    夏昭衣有些驚訝:“誰送來的?他們也下來了?”

    要想到這可不容易,到處都是機關,且那千刃絕壁也不是誰都敢過的。

    “我昨夜帶下來的,”沉冽道,“但我似乎走錯路了,我沒有找到你。”

    “那,你從哪邊來的?可遇見一個被鐵鏈捆着手腳的怪人?”

    “……那下面還有其他人?”

    夏昭衣頓了頓,道:“你可經過一道峭壁,筆直筆直,只能供三個人並肩而行。”

    “嗯。”

    “那你過來後,可見到一處暗道口?”

    沉冽沉默了下,道:“我以爲那是……”

    想到那些惡臭,夏昭衣道:“我懂了,你以爲那是糞坑。”

    “咳。”沉冽輕咳。

    “……有些失言,畢竟這裏還有喫的。”夏昭衣誠懇道。

    “你下去了?”沉冽看着她,“你所說的怪人,便在那下面?”

    夏昭衣點點頭:“不知是何人,像是關了很久,年深日久之下,他似乎失了常人的認知。我眼見的他,暴躁,易怒,瘋癲,聽不懂人話,也不會表達。”

    “你若有興趣,回去後我們將他一併帶走。”

    夏昭衣驀然一笑:“沉二郎君不嫌人家臭啦。”

    沉冽無奈地發現,他竟喜歡上被她這樣不輕不重無傷大雅地取笑上幾句。

    “阿梨,我本也沒有嫌棄,”沉冽認真道,“若知下面有活人,我應該也會下去。”

    更重要得是,他手裏拎着特意讓手下趕回去做來得食物。

    這是給她的食物,他怎容被弄髒弄污。

    看着她略顯憔悴的臉,沉冽低頭自包袱裏拿出一個小紙團,紙團中抱着一塊梅花糕。

    將紙張打開,沉冽遞去:“你先喫,我再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