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信鳥只認方向與目的,不會認人,無論落在哪一處,都會有她的人接手。
“詹寧,我來衡香有一個月了嗎?”夏昭衣忽然問道。
詹寧望着大鳥在西北方向消失,想了想,搖頭:“還沒,不過快啦。”
“我怎麼覺得像是來了很久,有半年那麼久。”
“那是因爲二小姐一直在忙,緊鑼密鼓,還有那田大姚的兵馬都要來鬧一鬧,沒事路什麼過呢。”
夏昭衣笑起來,看他一眼,負手朝衡香府走去,道:“你可真是霸道,路還不讓人走啦。”
衆人笑着跟上。
快入衡香府時,夏昭衣眼尖,一眼望見前面等候在路口的齊詠。
看模樣,他們是在等她,且等了許久。
“阿梨將軍!”齊詠帶人迎上來,擡手行揖。
“你消息倒是靈通,知道我出城了。”夏昭衣笑道。
“阿梨將軍,您繞過小人吧,”齊詠哀道,“那些兵馬若再不與我回去,我全家老少都將性命不保吶!”
“你們帶兵從凎州殺來衡香時,也不見得替衡香的老少們考慮呀。”
齊詠欲哭無淚,掀袍欲跪下,詹寧和史國新立即上前攔他。
夏昭衣笑吟吟看着他:“你怕什麼,又不止你一家有老少,陳西華也有老少,你們此次北伐大軍中的所有副將皆有老少,我不信焦進虎還能把你們所有人都給殺了。”
“阿梨將軍,煩請允許我們先贖一部分俘兵回去,此大恩,定鑫必永記。”
“我要你這承諾有什麼用,難不成,你覺得有一日我需要你的幫助?”
齊詠活了大半輩子,哪怕面對盛怒的焦進虎,他都能說道一二,才思敏銳。
可站在這少女跟前,他引據經典準備了一日的腹稿,開口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不僅詞窮,還舌結。
急了一陣,他的腦子終於轉過來,想起之前要說的其中兩點。
“不,阿梨將軍定有需要我出力之處!”齊詠急切道,“將軍此次來衡香,每日皆在奔波,事忙便是有所擾,如前些日遊州兵馬南下,將軍定受其煩!而今亂世多年,衡香已從風雨不驚之地漸變作八爭之府,不說遊州,東邊江外便有幾方雄踞勢力虎視眈眈,阿梨將軍如何不煩,如何不惱?更不提,南下……還有恩義公的三州之朝。”
最後這句話,他的聲音放得很低。
夏昭衣挑眉。
簡軍叫道:“幾個意思,聽你之言,焦進虎非得對衡香動手,是也不是?那我們再將這俘兵還你們,我們是豬嗎!”
“不不,容在下將話說完!”齊詠看向夏昭衣,“阿梨將軍,只要你允諾容許在下先贖一部分兵馬回去,在下必定保衡香之南無虞,決計不會再有恩義公北進之兵事發生!”
說完,他汗涔涔地看着少女。
少女這雙眼睛清澈明亮,微微含着笑,分明比不笑要好,可齊詠越看越心驚。
他忽的發現,她若壞心情,他怕。
這,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子吶!
夏昭衣道:“齊詠,你會寫話本嗎?”
齊詠一愣,沒想到她能將話題拐得如此九曲十八彎。
“阿梨將軍,何意?”
“你們文人,多少都愛聽說書,你自己會寫嗎?”
“我倒是……寫過一點的。”
“好,”夏昭衣笑道,“我給你筆,再給你一張白紙,三州之北至衡香以南這千里長川和平野,你想寫什麼故事,便寫什麼。”
齊詠不明所以,和身旁的男人們互相對望數眼。
“阿梨將軍,什麼叫……想寫什麼故事,便是什麼?”
“你們剛纔說的很讓人心動,可你們細想,我若半個俘兵都不還你們,你們好像會在阻止恩義公北派兵馬這件事上更出力吧?”
幾個男人大驚。
他們好像終於有些明白過來,爲什麼這段時間對方總是愛理不理,原來是,是打得這算盤!
“阿梨將軍!你,你!
”齊詠張口結舌。
“我什麼呢,”夏昭衣微笑,“我給你紙筆,由你書寫這話本,再陪你登臺唱大戲,如此給足面子和排場,有何不好?”
齊詠一直舉着的雙手開始顫抖,作揖之手擰作拳頭,手指在另一隻手背上劃出血來。
他此時心境紛繁多變,短短瞬息,已從這幾日被冷落的氣惱無助、交流談話時的詞窮絕望,轉成發現對方要利用他後的狂怒,再變成現在難以言說的愕然和震驚。
他看過千百本兵書,研究了無數戰事謀略,從沒見過拉着敵軍一起演戲的兵法,也從未見過任何一人能將各方勢力牽制得如此遊刃有餘。
以及,齊詠這才發現,衡香看似屯兵十萬,實際這月餘,卻無一場正規意義上的戰事發生。
三州兵馬北上,無事發生。
遊州大軍南下,安然過境,亦無事發生。
兵力、兵器、兵勢、出師之名,她皆有。
可就是不動一場干戈。
所謂善勝敵者,勝於無形。
上戰與無戰,不戰,而屈人之兵。
甚至,她還放過了犯她之地的陳西華和他齊詠,因爲她大可不必給他這面子,還陪他過家家般演戲。
她大可直接書信至恩義公跟前,嘲笑他和陳將軍之無能。
恩義公在大怒之下,能當場揮刀,將他們一刀砍了。
什麼牽制、演戲,憑她的軍事才華,憑她手中的精銳,別說平掉舉兵前來的三州兵,就是直接南下平了恩義公的所有地盤,齊詠都確信,她不僅能做到,還能在短短一個月內就能做到。
隨齊詠一起來的男人們還在氣憤發怒,卻聽到齊詠的聲音顫抖響起:“阿梨將軍……不僅有大智、大慧,阿梨將軍還是大氣、大仁之人。定鑫,拜服!”
他再度要跪,被詹寧攔住。
“我們二小姐不興這一套,好端端的人,跪啥跪!”
齊詠擡頭看他,再看向少女,眼眶驟然一紅,擡手一揖:“有阿梨將軍在,爲世之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