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嬌華 >第130章 要下很久
    佩封在壽石西北,於碧山江和洞江的幹流分經處。

    五百年前爆發了一次大洪災,死傷幾十萬百姓,江水瘋狂倒灌,吞沒了沿江三縣,形成了洞清湖。

    佩封憑藉地勢高而倖免於難,逃災的百姓在此建城,因水土肥沃和江北的廣袤平原,佩封逐漸變得繁華。

    此次佩封大劫,非因天災,而是人禍。

    西北六州城破,仄陽道未能守住,百萬百姓南逃,其中有部分難民漸漸聚攏,打着義軍名號形成數支流寇。

    佩封有最大的渡口和最豐裕的食物,收納了數不清的災民,同時也是流寇心心念念想要啃一口的肥肉。

    而朝廷被西北所牽,焦頭爛額,未曾留意此處,等反應過來後,佩封已經成了現在的局面。

    夏昭衣和老佟還有支長樂,整整走了四天才到佩封境內。

    水還有,山還在,但四野已荒涼。

    在來之前的短短四日,就見了一百多具屍首,而進入到佩封境內後,那些成羣的蚊蠅和撲面而來的惡臭,讓支長樂止不住吐了好幾次。

    夏昭衣選的路非常偏,儘量避開大道,走山路和野徑。

    但到處都是餓瘋了的人,他們也選擇來大山古林,挖草根,剝樹皮。那些長果子的樹,成片成片的被砍的沒了樣子,破敗的橫攔在那。還有好些人不知道吃了什麼,被活活毒死在路邊,整個人都發着紫色。

    未時天快要下雨,夏昭衣帶着老佟和支長樂在一個山坳裏的破敗茅屋中暫住。

    坑坑窪窪的地上升起一堆火,夏昭衣襬了個木架,將他們這幾日一直帶着的一口鍋懸掛上去,並將這些時日喝水用的碗和上了漆的筷子放在裏面煮。

    老佟和支長樂去外邊砍伐樹木草枝,爬上茅屋,在頂上鋪上,以防漏雨。

    弄好後回來,夏昭衣又指向外邊,說道:“門檻不夠,再墊高些,東南側的角落鑿幾個土洞,疏通積水。”

    老佟和支長樂爽快的應了,擦了把汗後,轉身又去忙活。

    半個多時辰後回來,屋子裏飄着濃濃的香氣,他們饞的不行,洗了手,擦了臉後就在兩邊坐下,乖巧等開飯。

    鍋裏面煮着蔬菜熬的湯,另一邊架着烤魚和大鳥,上面灑落的香料香草隨着金黃色的油而滋滋作響,讓他們的口水禁不住嚥了一口又一口。

    夏昭衣讓老佟去盛湯,她將烤魚從木枝上拿下,利索的分成三份,最小的那一份留給自己,另外兩份分給這兩個大漢。

    “香死我了,太香了!”支長樂忙接過遞來的魚肉。

    老佟則小心翼翼的將滾燙的蔬菜湯放在夏昭衣旁邊,碗外邊有很細小的娟秀字體,寫着“夏”字。

    老佟的碗上是“佟”,支長樂則是“支”,同碗一樣,他們的筷子也都有着記號。

    不多時,外邊下起了雨,稀里嘩啦,傾盆灌下。

    夏昭衣手裏捧着熱湯,擡眸朝外邊看去,目光落在那些飛濺起來的雨水上面,發起了呆。

    “阿梨?”老佟看着她,輕聲叫道。

    夏昭衣收回目光:“嗯?”

    “想什麼呢,”老佟又道,“你這幾日喫飯的時候怎麼一直在走神呢。”

    夏昭衣笑了笑,搖頭,沒說話。

    老佟見她這樣,便也不好多問什麼,就是覺得,這個小女童的眼睛明明很清澈乾淨,可是卻又複雜難懂,像是藏着太多祕密和心事。

    而對於她會的和懂的東西,他和支長樂已經從一開始的不可思議和驚訝,到現在慢慢變得習以爲常。

    她說什麼時候下雨,就什麼時候會下雨。

    她說往哪邊走會有大量野菜,就真的在前邊出現。

    會捕魚,會捉鳥,會生火架鍋,會烤出他們這輩子都沒喫過的美味食物。

    總之從心到胃,他們是徹底服了她,也早已沒有將她當女童來看待。

    她要他們做什麼,他們都會立馬去做,因爲她讓做的都是對的,他們言聽計從即可。

    吃了一陣,青雲在旁邊打了個響鼻。

    支長樂放下碗道:“我去給青雲喂喂草。”

    “你喫完了嗎?”老佟問道。

    “喫完了,我不吃了。”

    “那成,我也喫完了。”老佟說道,開始收拾東西,準備洗碗。

    夏昭衣的碗也被收去了,她用一旁的開水擰了帕子,擦過嘴巴後頓了頓,重新看回到門口,而後收了帕子,起身走去,扶着門框站着,看着遠山的雨景。

    天地間都是雨水砸地的聲音,稀里嘩啦,掀起巨大的潮霧,籠了川澤,遮了遍野。

    夏昭衣眉宇凝重,一直眺望着,不知不覺,肚子上的衣衫已被打溼。

    “阿梨,你仔細着涼啊!”老佟叫道。

    “這雨要下很久。”夏昭衣開口說道。

    “大概多久?”老佟好奇。

    “十來日吧。”

    “十來日?!”老佟傻了,“哪來那麼多的雨水給它下呢。”

    “自然是斷斷續續,”夏昭衣沉聲道,“這些時日不會有放晴的時候了。”

    老佟知道夏昭衣一直想要去京城,並且看的出她趕路很急,於是安慰道:“沒事,不影響我們行路即可。”

    “影響的,”夏昭衣手指在門框上輕輕捏緊,說道,“洞江的水位要漲了,不僅影響了我們趕路,很有可能會引發洪澇。”

    老佟一愣,也看向了遠處。

    那邊正在餵馬草的支長樂也愣住了,轉頭朝他們看來。

    天光漸漸昏暗,遠處的山山水水逐一消失,化作極淡的剪影。

    夏昭衣收回目光,轉身回來,說道:“休息吧,接下來的幾日怕是不好趕路了。”

    老佟點頭,輕嘆:“嗯。”

    睡覺的地方分裏外,夏昭衣睡在裏邊,地上鋪着毯子,身上蓋着小被子,以雜草爲枕。

    老佟和支長樂則輪流守在外邊,同樣也有毯子和被子鋪在地上。

    而這些褪色的毯子被子,卻全都是夏昭衣從乾淨的屍體上面脫下來的外衣。

    她用草藥一起將這些衣服放在鍋裏煮了,再掛在青雲後面用六月的太陽烤曬,最後將它們一針針縫起。

    “被子”“毯子”上有非常淡的香草氣息和陽光的氣息,同樣,還有老佟和支長樂身上的衣服,也是從死人身上脫下來的。

    亂世有亂世的活法,哪裏還會計較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