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靈被拍打得像是要隨時破開,夏昭衣在禪房裏調藥,葉正帶了兩人過來加固好門窗後,又爲她點了個燭臺。
整座廟宇不大,建廟兩百年來一直香火稀缺,頭一次熱鬧成這樣。
煮飯的煮飯,療傷的療傷,有人去照料馬匹,有人去修固兵器。
廟中的看守老人不敢多言,留在夏昭衣身邊調藥。
待飯煮好,翟金生端來托盤,讓夏昭衣去喫飯,他留下和這位老人一起。
夏昭衣知道翟金生不放心將老人一個人留下調藥,怕老人在藥膏藥丸中亂來。
她轉頭同老人道了聲先去外面看看,撐傘離開。
沉冽他們自己帶了乾糧和米,夏昭衣那一馬車的嶺州特產也被莊七和武少寧搬了大半出來。是以,禪房外米香濃郁,還有大量撲鼻的魚肉臘肉香氣。
沉冽未與衆人一起在大堂用飯,夏昭衣穿過暗沉沉的小院,在一間廂房外停下,屋內正在和沉冽說話的幾個男人們見狀,紛紛尋藉口離開。
從門內出來,衆人低頭,一口一聲“阿梨姑娘”,快步走了。
夏昭衣收傘倚靠在門前檐下,擡頭已見沉冽迎出,這樣昏沉沉的天光下,他的膚色顯得極冷極白,眉眼絕美,一雙明亮清幽的眸子寫盡溫潤,柔得像是要將她化了。
沉冽握走她的雙手,長年握劍的拇指輕磨她的指骨,六七月的天,雨再大也冷不到哪兒去。
夏昭衣笑道:“怕我凍到?”
沉冽深深看着她:“武少寧說,你今日只吃了半塊糯米糕。”
“可是我沒有瘦,你卻瘦了。我將約見日期延後,是想讓你時間寬裕,莫要着急趕路,你卻跑來松州欺負松州兵。連日奔襲,臉都清瘦了。”
沉冽清逸一笑:“自我入榆水原鎮後,不到半個時辰,錢奉榮就被我拿下了。”
他臉上沒有太浮誇的驕傲神情,但夏昭衣讀出了他的得意,故意道:“你在我說不行。”
“……什麼?”
“在從信府,我打不過錢奉榮,在青香村,錢奉榮在傷了支長樂後,還從我的眼皮子底下跑了。”
沉冽澹笑:“那我改一個說法。”
“改說法?”
“自我入榆水原鎮後,不到半個時辰,錢奉榮就被龍鷹拿下了。他跑不過龍鷹,被龍鷹自後面衝去,踹飛摔地。”
“噗!”夏昭衣忍俊不禁,“龍鷹踹他?”
她這一笑,燦爛明豔,皓齒潔白,沉冽的笑容也變深。此刻沒有喫糖,他卻覺得從脣齒到心房,甜得一塌湖塗。
屋內的飯菜在夏昭衣來之前剛端來,還冒着騰騰的煙。
沉冽將飯菜自托盤中端出,擺好碗快,擡頭看向站在書桉前的少女:“阿梨,先喫飯。”
夏昭衣隨口應了聲,實在敷衍,目光沿着沉冽在行軍圖上的每一處標記走去。
沉冽走來:“在想什麼。”
夏昭衣低低道:“若是大軍壓境,想要拿下整個松州其實很容易,但易攻難守,別人要把松州打回去,同樣很容易。”
“不是別人,只有宋致易,”沉冽看向行軍圖,“松州北面就是安江,是宋致易的根,他不會允許松州軍政大州軍政大權旁落。”
沉冽輕笑:“不止我一人,誰都在拔。”
“雲伯中?”她剛纔看到了沉冽在谷州和松州之間所做的標記。
“聶揮墨也動了,”沉冽伸手指向扶上縣,“我沒有想到他也會發兵,還有這,莊孟堯也會動。”
夏昭衣脣角輕勾:“差個廣明王了。”
“應金良,我有其他用處。”
“嗯?他一直縮在同渡自保,你還能將他派上用處?”
“謝忠又跑了,”沉冽澹聲道,“若你是謝忠,想要東山再起,你會選誰?”
夏昭衣眉梢微挑,對上沉冽清湛深邃的黑眸。
忽然,她笑了:“不是應金良,你的魚餌,是方一乃或者方一平。”
沉冽點頭:“嗯。”
已成形的大勢力,如宋致易、田大姚、莊孟堯,絕不會在謝忠的考慮之內。
而云伯中和鄭北趙家的佔地不多,兵卻極精,且上下一心,極爲忠誠。
只有應金良,他實在草包,而他身邊的方一乃和方一平,卻是武力非凡的大將。
若是策反成功,一刀殺了應金良,謝忠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又能直接爲相了。
夏昭衣笑道:“如果你不是沉冽,而是探州藺公身邊的勐將,我想,謝忠也會盯上你。”
“可是我是,”沉冽澹笑,“阿梨,先喫飯麼。”
夏昭衣點點頭:“好,先喫飯,不過,我又想到了一個人。”
“誰?”
“李驍,”夏昭衣看回行軍圖,指骨輕託下巴,若有所思,“李乾徹底滅了,原李乾的各大宗室王侯定要奔走尋盟,李驍雖然沒多少本錢,可他勇武擅兵,狂妄敢爲,極其衝動。只不過,李驍身邊已有謀士諸多,謝忠想要博得李驍信任,怕是不易。”
沉冽輕嘆:“阿梨……”
“除了李驍,應金良,其實還有……”
她的手忽然被沉冽輕輕牽去。
“嗯?”夏昭衣擡眉看回他。
沉冽沒說話,黑眸無奈寵溺地望着她。
夏昭衣笑起來:“好,先喫飯。”
不過喫飯的時候,她腦子裏面又有了其他的想法。
松州大亂,其實對整個天下都有益,宋致易被後方牽制,前方給別人的壓力就會變少。
現在,李氏鐵騎和關寧行軍在宋致易的東北方向搗亂,正東又有她的新華夏坐鎮,田大姚和雲伯中分別在西面施壓,南下又是莊孟堯的大江南……
其實,她也可以火上澆油一把。
新華夏不能動,需要休養生息,但是西北大方向,她可以書信讓歐陽雋將軍不時帶隊人馬去“打個獵”。
還有最北面的鄭北軍,趙琙肯定也樂見宋致易焦頭爛額。
夏昭衣輕笑:“沉冽,你起了個好頭,這股東風若能借勢下去,我好像看到了未來半年的天下格局了。”
當初怎麼借國難發家,踩着難民災民登高的大平朝皇帝宋致易,也該嚐嚐四面楚歌的滋味了。
看得出她心情極好,沉冽也輕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