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嬌華 >第394章 天子無悔(一更)
    簾子一落下,車廂裏更暗了。

    老佟和支長樂如坐鍼氈。

    從進宮,到再出宮,他們兩個人就不曾平靜過,緊張到數次呼吸困難,差點緩不過來。

    “外邊,到底發生了什麼?”支長樂看着黑暗裏的沈諳,開口問道。

    “沒什麼,”沈諳微笑,慢聲說道,“少年輕狂,怒髮衝冠爲紅顏呢。”

    不過,紅顏兩個字,放在這麼小的女童身上,怪彆扭的。

    “什麼少年?”老佟問道。

    沈諳又笑了下,不說話了。

    他重新望回窗外,沒有再去掀簾,望着窗外的剪影,臉上的笑容收斂。

    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手指輕輕的動着,吉凶難測。

    ……

    ……

    少年一騎馳騁,掠過毫無防備的士兵。

    四周人海歡騰,那些山呼海嘯的“萬歲”,在望到快馬而來的少年後,紛紛變成驚呼。

    人羣中許多人驚的起身,越來越多人立起,似江海波濤一般。

    快近龍輦時,沈冽一把勒住繮繩,停下望着前方。

    近五十個天榮衛在陸明峯的帶領下迎面而來,見到單槍匹馬的少年,他們也頓住。

    沈冽握緊繮繩,神情冰冷。

    本就不愛笑的他,用石頭的話來說,雖然俊美好看,卻長着一張生人勿近的臉。現在他的俊容陰沉下來,渾身浴血,便更如修羅一般,殺意盎然,寒氣凜冽。

    跟隨在馬車旁的守衛們回過神來,但無人有所動作,愣愣的看着少年。

    初見攝於其氣勢,搏龍之勇,奔雷之魄,再見驚於其風華,捧月之貌,天人之姿。

    沈冽握着長槍的右手微微發顫,身上墨色勁衣大半染血,有別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沒有多做對峙,前後幾乎就一個眨眼的功夫,沈冽便復又縱馬,狂奔迎上前去。

    身邊守衛這才注意到,他後邊的馬背上還側坐着一個身着暗色衣袍的女童。

    他們要去幹什麼?

    他們是誰?

    守衛們驚醒,拍馬追去。

    少年的馬越奔越快,沒有半點猶豫,身上的殺伐之意也越濃。

    陸明峯皺眉,擡手下令:“殺了他。”

    天榮衛實際上並不是武將,他們不需身手武力多好,只需辦事狠辣,擅觀言察色,洞悉人心即可。

    不過,陸明峯親自爲自己挑選的近衛,那必須是人高馬大,好勇兇悍之輩。

    隨着陸明峯一身令下,近衛們紛紛拔刀,騎馬衝上前去。

    就要交鋒的瞬間,一個嬌小人影從少年的馬背上跳下。

    爲了消化駿馬奔勢帶出來的慣性,夏昭衣貼地一個跟斗,迅疾從地上爬起,回頭朝身後追來的守衛們望去一眼,而後身形一晃,朝前邊的馬車奔去。

    而少年,長槍在握,槍刃凌厲,交戰一瞬便送了兩人歸西。

    夏昭衣快步朝前奔去,那些守衛們登時分頭,一隊兵馬追在她身後,同時前方已有人擺好攔阻之勢,,以及,她的雙耳聽到了“護駕”二字。

    她用最快的速度越過人羣,咬牙疾跑。

    相較於沈冽的單槍匹馬,和她的狂奔衝刺,夾在人海和車馬中的騎兵們反倒沒有那麼開闊的空地可以放開手腳。

    且女童身形弔詭,有時甚至直接翻越馬車,靈活的似一隻猴子。

    眼看已經追不上了,很多守衛們停下來,看着前面的人馬繼續去追,同時女童的身影漸漸靠近視線盡頭的龍輦。

    “護駕!”

    “抓住她!”

    “護駕!!”

    ……

    聲音越漸傳來,宣延帝的龍輦停下。

    廖內侍面色蒼白,跨上龍輦,從輿馬司階中而過,跪在車廂外:“陛下,是那阿梨,後方傳來,那阿梨追來了!”

    “朝朕而來?”

    “是。”

    南宮皇后側頭看着宣延帝。

    帝王一身龍袍,面不露驚,仍是久居人上的威儀。

    廖內侍跪在外邊,手都在發顫了。

    他不知道自己爲何會怕,這龍輦四周,高高低低,百人之多,且無一尋常武將,皆是品階不低的天子近衛,光這龍輦上輿駕驂、服之馬的司階裏,就有三個勳貴世家的少年英才。

    一個女童,來就來,爲什麼要怕?

    可是,這個女童不是傻子,她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嗎?

    她又爲什麼要來,她便不怕?

    宣延帝坐在裏面,沒再說話,靜的讓廖內侍的汗毛一根一根豎起。

    他望着身前明黃色的緙絲綢布,想開口再喚一喚,聲音卻堵在了喉中。

    南宮皇后輕輕笑了。

    宣延帝朝她看去。

    “陛下,”南宮皇后說道,“怕麼?”

    “皇后在說什麼?”

    “此女童,傳奇也,”南宮皇后看着他,語聲始終不疾不徐,“她若非有十足把握,今日怎敢如此衝撞天子儀駕。”

    宣延帝望着她的目光變厲:“皇后視朕的千軍萬馬,如若不存?”

    “但說不好,這龍輦四周便有她的人在呢。”

    宣延帝微愣。

    “陛下,”南宮皇后又笑了,“兩道這人山人海的百姓,堵住了陛下的千軍萬馬,他們,是怎麼來的?會不會是這女童?”

    宣延帝朝外望去,隔着垂簾,外邊人影綽綽,他泛白的眉頭皺起。

    “那般開闊的大平廣場,她都敢闖,也輕易脫身,今日這長道,她應該更來去自如吧。”

    “皇后說了這麼多,想說什麼?”宣延帝寒聲說道。

    “陛下,”南宮皇后望着他,一雙眼眸溫和寧靜,“你可曾後悔?”

    後悔?

    宣延帝也笑了。

    他不知道身邊的皇后在問他什麼後悔,也許是在說今日離京,也許是在說定國公府,又也許,是下令除掉那些令他厭惡不喜到極致的文人,不管是哪件,宣延帝對自己做過的所有事情,他一個悔字都不會有。

    他是天子,天下他說了算,他爲何會有悔事?

    大乾盛世,東風入律,五穀豐收,民安物阜,曾幅員遼闊,八方來參,而今日離京,國之命數也,因乾旱,因雨澇,因連年戰亂,因人禍妖孽,與他何干?何干?爲什麼要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