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傍晚長,落日餘暉照在老城區,到處仍熱氣燻人。

    袁博在車站卸完貨後,踩着破舊的鳳凰牌斜杆自行車,在坑坑窪窪的小巷裏穿梭到城西,終於來到肖家老宅前。

    據說以前肖家是大戶人家,祖上曾做過京城大官,特意回老家建一座前三進,後三進的大宅子。

    可惜後來土地被收了,大宅子也被收了,只剩這座小二進的院落。

    儘管只有一座,能從這樣曾經輝煌的大宅院走出去的人,地位身份肯定不低。

    袁博租的小房子離這邊不遠,時常經過這裏,所以一點兒也不陌生。

    他用力扣了扣門上的老門環。

    “來啦!”一道清脆明亮的嗓音響起。

    這嗓音他認得——正是肖穎。

    片刻後,大門打開了,露出一張白皙嬌嫩的俏生生臉龐。

    肖穎笑了,眼睛可愛彎彎:“博哥哥,你終於來了。我等你好久了呢!”

    袁博微愣,腦海不自覺掠過小時候在老爹的牽引下來到大宅院門口,老爹吆喝一聲後,大門很快緩慢打開,一個梳着兩條小辮子的小女孩迫不及待蹦出來,脆脆歡快喊:“牛伯伯!博哥哥!”

    女孩的身後站着溫文爾雅的肖叔叔,對他們父子兩人露出溫和微笑。

    肖穎將門拉開,露出斑駁空蕩蕩的老舊院子。

    袁博回神,眼裏難掩落寂,可惜十幾年過去了,物非人也非了。

    他低低“嗯”一聲,踏步走進去。

    肖穎熱情指着院子中的石凳道:“你先坐,我去給你倒杯水。”

    “用不着。”袁博張望來去,問:“哪兒地方要接水龍頭?我晚些還有事,不能在這邊待太久。”

    肖穎隱下眼裏的落寂,忙指着院子角落和廚房的方向。

    “我想在廚房接兩個,在院子裏也來一個。以前城裏通水的時候,家裏也接了管道,順着院子一路進來,通向了廚房和廁所。對了,水龍頭我已經買好了。”

    袁博瞥了黃色的銅製水龍頭一眼,問:“就這些?”

    語罷,他將身後的破布包拽前了,打開——兩條大扳手和幾條螺絲刀,還有一些水膠布。

    肖穎看得眼花繚亂,微窘解釋:“我......我沒準備工具。”

    袁博沒理她,迅速動手幹活。

    他先將外頭的總閥門關上,隨後擰開水管,安接出一段高的水管,纏上一圈圈的膠布,然後接上水龍頭。

    六月份小暑天氣,即便不幹活不動彈,身上仍忍不住流汗。

    他乾的都是粗重的活,不到十分鐘已經汗流浹背,脖子額頭還有肌肉飽滿的胳膊,滿滿都是汗水。

    肖穎找出兩個大碗,倒了水放涼。

    袁博忙完院子的,又在廚房裝上了一個,只差水缸上的另一個。

    肖穎苦笑解釋:“太久了,擰也擰不開,而且水龍頭都生銅鏽了,用了對身體不好,所以只能換上。”

    袁博張望四周,發現廚房打掃得乾乾淨淨,地上的石磚雖老舊,卻擦得很明亮。竈臺、櫃子、鍋碗瓢盆收拾得有條不紊,處處皆是生活溫馨氣息。

    他看着碩大的水缸問:“不能用,那你哪來的水喝?”

    肖穎俏臉微紅,笑答:“我去鄰居劉叔家挑來的。”

    袁博劍眉揚起,暗自驚訝不已。

    她這副柔柔弱弱的樣子,竟能挑得動水?

    肖穎卻絲毫不覺奇怪。

    上輩子的她沒嫁人前,確實沒幹過任何粗重活。後來陳冰沒了工作,整天喝酒買醉,家裏家外全靠她一個人苦苦撐着,上過磚窯搬磚,在工地扛過水泥,再髒再重的活兒都幹過。

    袁博悄悄瞥了一眼她單薄的肩膀,趕忙轉身擰開老舊水龍頭,不料水管多年沒用,早就費掉了,“咔!”一聲,管頭斷裂開。

    他微微蹙眉,解釋:“這一截水管不行了,得全部換掉。我先將這一段暫時堵住,其他兩個現在能用了。”

    肖穎爲難往窗外張望,道:“這麼晚了,供銷社或五金店都關門了。”

    “沒事。”袁博道:“明日我幫你買,傍晚再來換上。”

    肖穎開心笑了,點點頭:“那就拜託你了。”

    他快步出去,很快擰開了總閥,讓她將水龍頭開到最大,清洗管道里多年淤積的泥水或青苔。

    肖穎提來了大水桶,擰開——水嘩啦啦往下噴!

    “哇!”她歡喜笑眯了眼睛,高興喊:“水真大!”

    正在撩衣角擦汗的袁博不經意瞥過俊臉,騰地愣住看呆了。

    水花點點下,女子笑容燦爛,純美而歡愉,美得不可方物。

    直到肖穎站起身,他才恍然回神,尷尬扭過身去,手尖無措拉了拉衣角。

    “博哥哥,喝點兒水。”肖穎端來一大碗水。

    他接過,昂起脖子咕嚕喝下。

    汗水滴答,上衣早就溼透了,包裹在衣服下的一塊塊肌肉呈現飽滿美好的形狀。

    肖穎看得微窘,羞答答挪開視線。

    不知是怎麼緣故,院子裏的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空氣中隱約帶着一抹曖昧的氣息。

    袁博將碗擱下,鐵臂撈起破布包,大跨步往外走,嘴上冷淡留下一句:“走了。”

    “哎——等等!”肖穎本想喊他留下晚飯,不料衝出門口,發現他已經跨上自行車,身影漸漸消失在暗沉下來的夜幕裏。

    她只好作罷,不再喊他。

    之前姑姑一家子對他的態度過分惡劣,什麼罵人的髒話都往他身上潑,而她當時被嚇壞了,愣愣站在後方袖手旁觀,鐵定狠狠傷了他的心。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得慢慢來纔行。

    不管怎麼說,他能來幫她修水管裝水龍頭,已經是一個極好的開始。

    思及此,樂觀的她恢復了笑意。

    將大門關上,謹慎按上門栓。

    院子裏已經盛了滿滿一大桶的水,她忙關上水龍頭。

    天已經黑了,得準備晚飯。

    她抓了一把米,洗好擱在煤油爐上煮着。

    老宅的廚房只有大竈臺,還沒有蜂窩煤爐。爸爸已經給她寄錢來了,明天也許就能拿到。

    蜂窩煤便宜,她打算買一個在廚房外頭角落,不在的時候低溫燒水,三餐能幫忙熬食物。

    她去院子角落取了幾根木柴。昨天她做了十幾個包子,送了四個去隔壁,劉嬸高興收下了,並回送她一捆劉叔砍的柴火。

    以前一家子住這邊的時候,左鄰右舍感情都非常深厚。

    她搬回來的那天,好幾個鄰居抽空幫她打掃衛生,還送喫的喝的,很是熱情。

    爸爸和媽媽擔心她一個人應付不來,可她這幾日用實際行動給了他們肯定的答覆。

    畢竟現在的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柔弱的小姑娘。

    悲苦生活千錘百煉的那十幾年裏,她練就了一雙擅長幹活的巧手。

    撕了兩張舊報紙,劃火柴盒點燃報紙,轉而慢慢引到木柴上,火順利燒起來了。

    她洗乾淨大鍋,隨後打開老櫃子,取出兩個小土豆,洗乾淨後切成絲,加一把小蔥,炒成香噴噴的土豆絲。

    院子石桌上,很快擺上一碗白粥,一盤土豆絲。

    夜晚清風徐徐,墨色天空繁星點點。

    她慢慢喫着,享受這美好的恬靜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