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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2

    這是孟昀記憶中第一場社交車禍瞬間,發生在2018年4月,西南邊陲一個叫路西鎮的破餐館門口,見證者有路邊一條黃狗和三隻母雞。

    “沒有啊。”孟昀臉色鎮定,渾然不承認,“剛纔我太累,不想講話。我記得,你跟何嘉樹一個宿舍的。”

    陳樾說:“嗯,我跟他一個宿舍。”

    孟昀聽不出他語氣,也無心揣摩,瞟了眼桌上的筷筒,一邊判斷着筷子的清潔程度,一邊岔開話題:“你跟大學同學聯繫多嗎”

    陳樾說:“就關係好的兩三個。”

    孟昀猜測,這兩三個人裏定有何嘉樹。作爲何嘉樹曾經的女友,孟昀時常聽他提起陳樾,和陳樾也偶有交集。

    只不過後來,何嘉樹去了美國,孟昀進了娛樂公司,跟同學少了聯繫。

    她原和同班另外兩個女生要好。三人做朋友,總有兩個更親密些。

    孟昀是第三個。

    她不在意小節,仍相處得愉快。

    但兩個舍友畢業後都離了上海,不在一個城市,自然聯繫少了。

    兩三個月前,林奕揚小號事件鬧得最兇時,知乎有條提問:“my是海上的詞曲人孟昀嗎網上找不到資料,有沒有人知道這個孟昀是誰”

    第一條回答是匿名者:

    “爆個料,愛信不信。孟昀a大的,我同學,讀書時人品就很差,大家說她校花,不是我喜歡的長相,感覺整容了。仗着漂亮家境好,脾氣極差,但很會跟男生搞曖昧,師兄師弟,玩得很溜兒,懂的自然懂。那時很多人追她,換過幾個男朋友,無縫切換沒有男人不行的那種。後來她喜歡我們班草,班草是學霸,家裏巨有錢。她那時就用名牌包了,都班草買的。她很會來事兒,追班草的時候,趁班級出遊,晚上直接進人房間去。班草對她特別好,架不住她不安分。她成績很差,不學習,一門心思參加各種海選,還在院裏拉票,那時就看得出很想紅了。客觀說,她的確會多種樂器,自恃有才,想當明星。就她那資質,得了吧。估計是明星當不成,幻想自己跟流量談戀愛了吧。”

    不過,由於孟昀是素人,回答問題的並不多。

    她在第三條答案裏看見了舍友姜巖的真名:“你們說瞎話不虧心嗎第一的,你說你和她同班,你敢報真名嗎連網名都不敢露的匿名者,有什麼資格爆料”

    孟昀心有感動,卻沒跟姜巖講。

    她自尊心太強。

    正如此刻,她不想見到陳樾。

    過去數月,她憋悶壓抑,已無法正常工作。

    無意來此地,純屬腦熱。

    自我放逐也好,躲躲清靜也罷,最不想遇見熟人。

    陳樾往碗裏倒了茶水,洗出一副碗筷遞給她,自己那份沒洗。

    孟昀無精打采,不講話。

    餐館裏有個老頭兒,喫完飯,出來吹晚風。

    他拿起門口一個竹筒,蹲在臺階上,單手從懷裏摸出個小紙包,小心解開;他手指蒼老黑黃,捻出一團不明物,團成小團,塞在竹筒底端連接的一小段竹枝上。

    火柴一擦,點燃。

    老頭兒嘴悶進竹筒頂端的開口,猛地一吸,筒內水聲咕咕,青藍色的煙霧抽出筒外,撲了老頭兒一臉。

    他心滿意足吐出一口煙霧,再吸幾口。

    又來個老頭兒,接過竹筒去抽。

    幾個老人蹲在一起分享,姿態愉悅。

    孟昀驀然想起落地長水機場時醒目的禁毒通告,來了點精神,道:“我去,這麼狂的嗎”

    陳樾說:“這是水煙筒。抽的菸絲。”

    孟昀:“哦。”

    老闆娘上菜了。

    清炒豌豆尖、蒜蓉南瓜秧、苦菜湯配蘸料。

    陳樾端起蘸料,喚了聲:“嬢嬢,不要香菜。”

    老闆娘:“唉喲,你剛剛打過招呼的,我忘記囉,馬上給你換着噶。”

    孟昀說:“你也不喫香菜啊”

    陳樾沒答。

    孟昀發現他還真不愛講話。性格靦腆,跟大學時一樣。

    她真餓了,青菜喫到嘴裏都分外新鮮。只是那苦菜,嚼一口,苦味滿盈,第一口差點吐出來。

    陳樾拿下巴指了下蘸料。

    孟昀照做,蘸上調料,勉強有點兒清新味。

    三盤菜收得乾乾淨淨,一點兒不浪費。

    太陽業已落山。兩人出發前往清林鎮,路程半小時交通工具是一輛電動三輪車。

    孟昀跟着陳樾走向那三輪車,看到車後一條木板當座位時,內心是震了一下的。

    想到自己要跟個貨一樣堆在三輪車上,她腦子裏閃過無數個“臥槽”。

    陳樾將行李箱搬上車,孟昀咬了下牙,以一種赴死的表情麻利地爬上去坐好,姿態從容得像個貨物,早死早超生地說:“快走吧。”

    三輪車出了路西鎮,走在山間原野上,一道燈光捅開前路。

    孟昀回頭望,天空墨藍沉沉,只剩西邊山頭一小片月白色的浮雲,像沉在深海底的寶藏。

    雖是夜裏,視野卻開闊。

    近有稻田、水塘、荷葉飄香;遠有牧場、森林,山嶺綿綿。

    走了不久,開始上山,窄路一旁變成懸崖峭壁。峽谷中一小叢螢火,是剛纔的路西鎮,在夜霧中閃閃爍爍。

    羣山綿延,山峯成細小波狀,層層疊疊,如月下無聲的海浪。

    夜風吹拂,這山峯組成的海浪漸漸將螢火吞沒。

    前行不知多久,又一小叢熒光從峽谷中浮現,竟有些令人驚喜的妙美。

    三輪車一拐,開始下坡,山中夜色皆被參天大樹所遮擋。

    孟昀便知快到了。

    許是夜裏亮了燈的緣故,清林鎮街道看上去比路西鎮要溫暖。

    鎮子不大,依山而建,房屋皆是木質結構。小路層疊向上蜿蜒,拐幾條小巷,到了一戶民居門口。

    走進院落,像進了鬼屋,四遭夜幕沉沉。

    孟昀眼皮乏重,感官遲鈍。

    她忘了自己如何走過天井,進了屋,沿小樓梯上了閣樓;也對散發着潮溼木頭氣息的房間和簡陋的佈置無動於衷。

    閣樓低矮,約十幾平,一竹牀一木櫃,一竹桌一藤椅。

    牀邊立一架落地扇,地上疊放兩個嶄新的塑膠水盆,裏頭有毛巾牙膏和水杯。

    木質的地板,踩上去吱呀作響。是藏不住半點動靜的。

    陳樾幫她把箱子放好,說:“洗手間出了門,天井右邊。你先洗漱了,好好休息,有什麼事情,我就住天井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