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咎不知可否,卻掏錢買下了旅店及附近幾家小鋪子的全部存糧的一半,讓魏嘉梁和啞巴護着幺娘去剛纔所見賣人的地方送出去。
怕引起鬨搶和爭鬥,李咎讓他們故意提出特別苛刻的條件,並找個能說官話的本地人當幫手。
那店主自告奮勇的願意幫忙,李咎一時間確實找不着更好的,就答應了他。
當天晚上,幺娘就帶着兩個侍衛,由店主陪着去了人市。
這時候大凡能回家的,都已經回去了,只剩下家太遠或者真的無處落腳的人在路邊屋檐下、巷子裏湊合着過夜。
這些天已入春末,北地氣溫漸高,露宿街頭也不至於受凍,於是選擇胡亂湊合的人稍微多了一些。
這時候他們正藉着黃昏的最後一線餘暉儘量讓自己再好過一些。
野草可以鋪地,野菜可以果腹,野果雖然酸澀,總勝於無。有些好心人願意借一些針線,有些好心人送了破舊的布頭,他們攢一攢,縫縫補補,聊以蔽身。
下午李咎所見那個舉着女兒的婦人拉開唯一一件衣物,讓小女兒躲在自己懷裏,就用這件衣服爲兩個人遮擋夜露。母女兩人和其他同樣貧窮的人擠在一起,瑟縮在一個破敗的棚屋裏。
人們懶洋洋地交換着信息:
“昨天離開的商隊帶走了老馬家的媳婦。”
“對對,留下了一袋米,換成豆子黍子能對付一年了。”
“好歹他家那個兒子不會餓死了。”
“新來的那個商人還沒走,明天碰碰運氣,說不定他能再收兩個小廝。”
“要是能收小妾……”
“醒醒吧,也不看看人家媳婦長得多俊多水靈,能看得上咱們村的?”
“旅館新來的三個大老爺,只帶了一個媳婦子,看着還是個黃花大閨女,說不定是妹妹、閨女也說不定。是不是、是不是有可能?”
“三個大老爺都沒帶個下人,不如明兒一早找東家問問?”
“我不敢去,大老爺看着好凶的哩!”
“就是就是,比鄭捕頭還高一頭,我可不敢去……”
衆人小聲叨叨着,突然聲音就小了。不遠處的路口,昏黃的天色下,出現了三高一矮四個人影,只看輪廓也瞧得出來這是四個富裕的人。
人羣一陣騷動,然後膽子大的先反應過來的人“蹭”地站起來圍了上去,和白天一樣的情形又出現了一次。
店家非常主動地上前招呼着,就用他們剛纔路上套好的詞兒:“不要擠不要擠,東家來招工的,看你們可憐,額外送點喫的喝的給你們。願意跟着東家去外村幹幾年的先來排隊按手印,不去的靠後點,就少拿點,也能混一些兒。”
聚在這裏的人不少,願意跟着陌生人去外地的卻不多。
世道如此,真的跟着去了,還不知道能活能死能回來呢?於是衆人不免猶疑起來,這一猶疑,就沒有了爭搶的勁頭,反而都往後退了幾步。
啞巴將推來的車往前一橫,幺娘把車頭的風燈點起來掛在車把手上,從車上翻出一筐桑皮紙。
魏嘉梁一手叉腰,一手握着佩刀的刀把,跨步立正,粗聲粗氣地說:“能跟去的過來排隊,先蓋手印,再拿東西。不願意去的往後站站,等會兒再來。”
幺娘、魏嘉梁聽得直想歪嘴,卻也沒反駁什麼。
到底是對食物和未來的渴望戰勝了一切,幾個明顯抱團的人率先站出來,按照店家的指揮排上了隊。後面陸陸續續又過來幾個人,順着往後排了,再下來就是明顯瑟縮的恐懼的,顯然是寧少拿些,不敢畫押。
抱着女兒的婦人猶豫片刻,也站到了排隊的最末尾。
她站過去之後,又有一個瘦高的男人站了過去。
他們倆顯然認識,婦人低聲道:“你還病着,怎麼去外地?我跟着去了,我那份多出來的,一半兒給我的蘭姐兒,還有一半給你,你就不要去了,帶着蘭姐兒過日子吧。”
男人臉上很是蒼白,確實是病態的樣子,他笑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你去我也去。世道艱難,你們孃兒倆難保不遇到幾個賊。我怎地放心?你也不必擔憂,這家子是好的。”
他當然不是信口雌黃,而是看到了那些拿着畫押的桑皮紙雖然寫得密密麻麻,但其實並不是什麼賣身契,也不是什麼僱工契,只是一份“家規”罷了。就這麼一份家規,也和各個地方大戶人家的家規不一樣,這家規更平和,更尊重,更公平。
婦人又勸了兩回,男子不爲所動,旁邊又有些討厭的傢伙滴溜溜轉着眼睛要起鬨,婦人只得抱着孩子扭過身去。
排第一個的人是抱團來的人,身強力壯,不像是喫不上飯的樣子。衣着也完整,還戴了綁腿。他來到幺娘跟前,根本不往那印泥上沾,反而伸手就去抓車上一包一包分好的東西。
魏嘉梁不由暗喜,正愁沒人做個筏,就有人主動送上門來!他正要飛起一腳踹開此人,啞巴已經搶先一步掄起他的衣領往地上一摜,摜得這人一聲慘叫哀嚎,然後啞巴又很利落地反剪了他的雙手一腳踩了上去。
全程就在瞬息之間,魏嘉梁甚至來不及擡手,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全場寂靜無聲,啞巴是不會說話,其他人是還沒來得及反應,店主則是老實了。
店主是本地人,知道這挑事的男子是本地最大的惡棍之一,仗着身強體壯還學了兩年拳腳,成天的橫行霸道。
剛纔這人第一個站出來,店家沒說話,一是怕他,而是想試試這四個陌生人的深淺。
不想這啞巴倒是極厲害,一下就把人撂倒了,這店主也收起了輕視之心,重新評估這四個客商的戰鬥力。
魏嘉梁反應過來拔刀對上衝上來要救“大哥”的其他幾人,一下就削去了衝在最前面那人的髮髻,反射着風燈的光芒的刀刃指向後面的人,成功地嚇住了他們。
魏嘉梁道:“都老實點兒!再有這樣不長眼的東西,削的就不是髮髻而是腦袋了!滾!”
啞巴卸了爲首“大哥”的胳膊,一腳把他踹出去老遠,然後從車上拿了兩包喫的放在桑皮紙邊上,示意幺娘繼續。
幺娘笑着招呼排在後面的,這次跟上來的是個跛腳的中年婦人,是真的走投無路想着死也做個飽死鬼,就大着膽來了。
按着印泥畫押,婦人朝幺娘千恩萬謝,往回走了兩步,又突然折往一旁在離啞巴不遠不近的地方藉着光打開紙包。
這個位置很巧妙,又能借光,又有啞巴的威懾,料定那些喜歡搶食的人不敢來這裏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