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名字,但知道這人是天元票號的一個年輕夥計,他在城裏給乞兒派發饅頭,已經有十來天了。
“好幾天沒看見你去領饅頭了”就見這個年輕夥計把饅頭掰碎,塞進潘龍莊的嘴裏輕聲說道:“別咽噎死你”
“我餵你水,泡鬆了後再吞下去。”
小乞丐不用看就知道,那是上好的白饅頭,他曾經領到過,香得很。
可惜現在嘴裏淨是苦苦的藥味,卻嘗不出絲毫饅頭的味道。
差不多吞了大半個饅頭,小乞丐在昏睡過去之前還喃喃自語地向着抱着他的人問:“你怎麼會記得我”
“這麼多乞丐,就你一個人是爬着過去領饅頭的”
那個人笑了笑,把睡過去的潘龍莊的腦袋用稻草墊好,然後站起身來。
這個年輕的夥計名叫汪寒,是松江本地人,當了天元票號的夥計還不到兩個月。
汪寒家裏無父無母,沒有兄弟姐妹,就他一個人。
他十二歲就給炭鋪裏當夥計,累得死去活來還經常挨打受罵,後來等到他十七歲時就一賭氣就跑了出來。
正當他坐在江岸邊上掉眼淚的時候,有一個鄉親告訴他,一個什麼票號正在招夥計。
這汪寒極其聰明,雖然沒人教,卻在炭鋪裏偷看人家記賬打算盤,認得百十個字,也會算賬。
聽到這個消息,他就去報了名,結果還真就被錄取了。
在天元票號這一個多月都是好喫好喝,就是天天培訓上課頭昏腦脹,好在票號總算開業了。
票號裏面要做各種善事,他的任務就是給街上的乞兒發饅頭,好幾天前他就注意到這個渾身膿瘡,天天爬過來領饅頭,然後趴在地上狼吞虎嚥的小乞丐。
然後他就發現這個小乞丐不再來了,打聽了之後就找到這間破廟裏,剛好救了這孩子一條命汪寒站在那裏想了想,擔心他離開之後,這個小乞丐還能不能活到明天。
正當他琢磨這件事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有有動靜當他一回頭,卻發現有四個黑乎乎的身影正走進來一直走到天井下,藉着微弱的月光看到這四個人的臉,汪寒心裏就是一驚是馬牙他們一夥兒這個馬牙和他三個跟班都是二十來歲的年青人,是松江府街上的潑皮也算不上什麼大潑皮,但是對汪寒這樣無力反抗的人,他們卻是下手極狠。
過去在煤炭鋪的時候,只要一出門遇上馬牙,汪寒就知道自己準要倒黴要是沒時間,馬牙他們就會圍住自己,一人踢上兩腳再走。
要是正趕上他沒事兒,那汪寒受的罪可就大了這幫人就以欺負他爲樂,不是把他腳下的草鞋扔到房頂上,就是把他破舊的衣服上所有的補丁一一撕開,然後哈哈大笑。
哪怕就是半個餅,他們不喫也要搶過來,在地上徹底碾碎了取樂。
汪寒從小到大,都已經被他們欺負了四五年了。
“呦這不汪少爺嗎”
這時的馬牙一邊往這邊走,一邊笑嘻嘻地說道:“聽說你現在可抖起來了哎喲這身兒新衣裳唉嘖嘖嘖嘖”
“現在可不是煤炭鋪的時候了,光管飯還不管飽,我聽說天元票號的夥計,開得都是雙份兒的工錢”
帶着沒有”
說着馬牙和他的三個夥伴,就呈扇子面兒型包抄了過來,隱隱地把汪寒圍在了中間。
汪寒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打不過這幫人,多年的經驗告訴自己,越反抗情況就會越糟他想了想,從懷裏把所有的錢都掏了出來。
兩張十兩的天元票號銀票,其中一張是他的工錢,而另一張是因爲他得了優秀學員獎,教官給他發的獎勵。
一分銀子都沒捨得花汪寒暗自咬了咬牙,決定下回再開工錢,自己絕不會蠢到把錢全都帶在身上。
他把這兩張銀票放在地上後,向後退了幾步,示意馬牙他們趕緊拿走。
馬牙驚喜地撿起了這兩張銀票,歪着脖子藉着光線看到是二十兩之後,立刻就把他笑得見牙不見眼“你這蛤蟆蛋,還真走了狗屎運了”
馬牙順手把銀票塞進自己的懷裏,然後指着汪寒腳邊的籃子說道:“饅頭拿過來衣裳脫了他孃的老子都沒穿過這麼好的衣裳”
“二十兩銀票不少了,拿了銀子趕緊走吧”
汪寒一聽見這話,立刻就皺了眉頭說道:“銀子是我自個兒的,你拿走沒事,可這衣服是票號發的,饅頭也是票號的財產”“哎呦
長本事了你”
這時的馬牙一聽,立刻就是一瞪眼他咔咔地撓着自己後腦勺說道:“本來我今天還不想踢你的,看來你是皮癢啊”
“今天”就見汪寒臉上的神情糾結,卻是慢慢挽起了袖子說道:“天元的東西你不能拿走。”
“今天你打我一頓,就算你打死我在這兒,我也不能讓你拿走”
“要不算了”
這時馬牙旁邊的一個跟班,看到汪寒兩隻眼睛瞪得都充血了,他在旁邊小聲向着馬牙說道:“因爲倆饅頭”“不是饅頭的事兒”
馬牙咬着牙向他的跟班說道:“這事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
“就這小雜種,才兩天半他就敢跟我瞪眼睛這次我要放了他,以後我還怎麼弄他”
“你是不是有病”
馬牙一邊惡狠狠地咬牙往前走,一邊向着汪寒怒道:“二十兩銀子跟饅頭,哪個大你不知道”
“那個天元票號,給你灌了迷魂湯了”
“票號的東西一根針都不行”
這時的汪寒居然一步未退,他瞪着眼睛攥着拳頭,雖然倆腿還在打哆嗦,但卻還是咬着牙硬撐着說道:“他們拿我當人不是炭鋪那個牲口”
“好啊”
馬牙走到汪寒的近前,從身後的腰帶裏抽出了一把利斧,就要向眼前這個年輕人砍去忽然間他一愣,腳下居然退了一步汪寒還不知道怎麼回事,他連忙一回頭,卻發現自己身後那個小乞丐,已經站了起來他渾身破舊的衣服難以蔽體,身上也是瘦弱無比。
可是這個半大孩子臉上卻露出了兇惡至極的神色。
在他的手上,死死攥着一塊尖利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