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松江也是府城,票號這種生意又必須是有裏有面兒,所以天元分號設在松江最繁華的地段。
門前大街寬闊,店鋪的佔地面積也大。
這分號圍牆高房子結實,三進的大院子前面是店,後面是銀庫,再後面是員工宿舍。
小乞兒潘龍莊一見到自己進了這麼大一個宅子,連忙在汪寒後背上問他,帶自己到這兒來幹什麼
“因爲那個徽章別說話”
這時的汪寒想起受訓時,自己倒背如流的保密條例,立刻就緊緊閉上了嘴。
剛纔出手的當然是咱龍小羽,他是奉命和秦玉虎一起到這裏查實董其昌的惡行來的。
沈淵身爲一個歷史教授,當然知道歷史也是由人記錄下來的,其中說不定會有什麼差錯,甚至是完全不符合實情。
所以他纔派龍小羽和秦玉虎到這裏來覈查一下,看看董其昌到底是不是如同書上記載得那般殘暴不仁。
也因此龍小羽才見到了潘龍莊汪寒他們兩個人的言行。
這兩個人之中汪寒身爲夥計,拼死保護票號的財產,明明嚇得要死還打不過,卻是勇猛之極一步不退。
還有那個小乞丐潘龍莊,分明病得都要死了,卻能牢記恩情,拼死保護自己的救命恩人。
於是龍小羽便順手給了他們兩個一人一個“天淵閣”的徽章。
這天淵閣就是沈淵在天元票號內部祕密設立的情報組織,剛好南宮墨本人就在松江分號擔任教官。
至於龍小羽唸誦的那四句話,裏面暗藏着“天元”兩個字,天元每一個經過保密培訓的夥計只要一聽,就能知道龍小羽是自己人。
至於那兩個徽章只有本地的分號掌櫃才知道內部有着一個“天淵閣”這樣的組織。
龍小羽知道他們兩個拿到徽章之後,只能去找教官和掌櫃彙報。
到時候南宮墨就會知道,這兩個人已經被沈淵少爺身邊暗查的人審查合格,確定可以吸收爲內部人員。
所以他們兩個在收到徽章的那一刻,已經是天淵閣的第一批成員了在天元票號裏的日子,對於小乞丐潘龍莊來說,簡直就像是做夢一樣他在夜裏迷迷糊糊地就進了票號,之後由於高燒,記憶裏留下的全都是一段一段零散的畫面。
好像是有人在他身上處理傷口,不斷地翻動他的身體。
嘴裏被灌進苦得要命的藥湯,還有香濃至極的雞湯。
這東西他原先只聞過氣味,連嘗都沒嘗過之後他有的時候燥熱得渾身大汗淋漓,有的時候又冷得死去活來。
直到有一天他從昏睡中醒來時,依然還覺得自己渾身虛弱得手指頭都擡不起來。
可是腦袋裏卻是神清氣爽,呼出的氣息也不那麼灼熱了。
後來他才知道,因爲膿瘡引發的高燒,他已經昏昏沉沉地過了三天。
之後他莫名其妙地就被髮了一件最小號的票號夥計制服這還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穿上新衣裳新鞋。
居然還有襪子當他連鞋帶襪子的全都穿上之後,覺得自己的腳趾頭怎麼這麼難受呢
因爲這個地方,跟所有的買賣都不一樣。
這裏的人笑呵呵地管他叫莊子,有時候還有人打趣地叫他莊少爺。
大家喫的也好,穿的也好,住的也好,所有的一應飲食衣物用具全,都和地主家的少爺不相上下。
可是這裏的規矩也嚴得很,而且他那個汪寒大哥還整天盯着他,絮絮叨叨地跟他講些規矩,讓他一句一句地背熟了。
“有心之過和無心之失,這兩件事可是大有不同”
汪寒大哥今天又逮着個機會,提着他的耳朵鄭重其事地說道:“在咱們票號裏有一個夥計犯了錯,多付給客人五十兩銀子,但是由於他是無心之失,被人記了個過就過去了。”
“可是在他旁邊有一個夥計,分明看見了他犯錯的過程。
卻因爲嫉妒犯錯的那個人,所以他沒出言提醒,就算計着看別人的笑話他立刻就被人開革了出去”
“明白沒”
“明白明白”
潘龍莊趕緊點頭。
“所以你給我記住了”
汪寒向他說道:“等你成了合格的小夥計,你就會進培訓班,等你從培訓班出來你就是自己人了”
說着汪寒向着左右看了看沒人,又小聲道:“到那個時候,你會再見到那個徽章那是你的”
“有啥用”
潘龍莊納悶地眨了眨眼睛。
“可以救下更多像你之前那樣,餓着肚子等死的孩子”
“明白了饅頭爲什麼那麼重要”
這些天以來潘龍莊一直不明白這件事,今天終於有機會向着汪寒問了出來。
“饅頭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元它要是垮了,你難受不難受”
這個問題,潘龍莊沒有輕易地回答,他一直在想想了好久等他身體徹底恢復之後,他開始讀書寫字,開始接受訓練。
慢慢的這個小乞丐也學會了用微笑的表情看向自己的同伴,也學會了不浪費天元的一粒糧食。
他跟着汪寒去給那些他昔日的同伴,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乞丐發放食物,親手把饅頭放在他們的手裏。
他眼看着票號的二掌櫃指着松江城裏,一段爛泥翻涌的路說:“連工帶料都要最好的”
“我要百年以後,所有的路都爛了,這條路還是現在的樣子”
他一點一點地學寫字算數,在沙盤上第一回寫下“天之正道,謂之天元”。
他第一次小心翼翼地主動去幫助別人,收穫了微笑和感謝無數個第一次,讓這個小乞丐慢慢懂得了那天晚上的汪寒大哥,他的勇氣是從何處而來。
他漸漸明白了,這世上除了義氣之外,還有很多事值得他去拼命。
他一點點地融入這個大家庭一般的團體,他知道自己正在離那個倒映着月光,閃爍着銀光的徽章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