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以十分虔誠的姿態趴伏在蝕骸突然慘叫起來，他的四肢瘋狂地舞動，似乎是想要從地上爬起來，但他的臉卻是緊緊地貼在那些銘文上，就像是被塗抹了強力膠水一樣，怎麼都沒法和地磚分離開來。
下一秒，蝕骸體內的血肉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整具身軀都乾癟了下來，和那些被莫珏殺死的蝕骸一樣，只剩下了一具被黑色硬皮緊緊包裹着的骨架……而隨之變化的，則是吸收了他的血肉的那塊地磚。
這塊地磚的材質從黑灰色的岩石漸漸變成了一種像是水晶一樣的透明物質，一道如鮮血一般殷紅的黯淡光芒在地磚的內部流動着……
這種異象持續了足有半分鐘多鍾，地磚才變回原本的色澤，但柯嵐卻注意到地磚上面的字符排序和先前已經產生了巨大的變化。
柯嵐心中一動，他咬了咬牙，定睛朝那些排列順序已經和先前截然不同的銘文字符看去。
這一次，預想之中腦袋裏劇烈的脹痛並沒有出現，那些神祕的唸誦聲也沒有響起，柯嵐十分順利地將變化之後的銘文閱讀了下去。
但他的身體剛剛放鬆片刻，卻又立馬緊繃了起來。
在銘文字符的順序調換過之後，地磚上的銘文已經不再是一篇“公式化”的禱告文了，而是成了一段沒頭沒尾、但卻有着極爲龐大信息量的文字。
“所有的一切，都是爲了僞裝。”
“我們把自己僞裝成被圈養起來的綿羊，溫順、無害、虔誠、願意爲了祂的意志貢獻出一切的力量和資源。”
“或許有的人真的已經變成了綿羊，但黑夜中永遠有人醒着，一直醒着。”
“醒着的人要承擔守夜的職責，他們要成爲所有幸存者的引領人，在必要的時候，喚醒所有沉睡的人。”
“我們爲祂打磨武器，但那也是我們的武器，獻給祂的武器，終將刺向祂。”
……中間是一大段無意義的散亂字符，或許是爲了混淆視聽，或許是被人有意抹去了，但僅僅是前半段的文字，就已經柯嵐整個人如遭雷擊。
阿爾法文明對於偉大神明的虔誠……是僞裝出來的？
怪不得……怪不得它們製造出的戰術機甲會叫“瀆神者”這麼一個聽上去對神明大不敬的名字，柯嵐曾經還一度以爲這種機甲是專門針對那個“偉大神明”的敵人，那些“惡神”、“邪神”或者“僞神”……但現在看來，瀆神者瀆神者……阿爾法人想要“褻瀆”的那個神明，恐怕就是他們一直在信仰、在崇拜着的這個“偉大神明”！
柯嵐雙眼緊盯着地上的銘文，呼吸不由得逐漸急促了起來。他完全無視了一旁三十三有些驚慌的呼喚聲，繼續將後半段銘文讀了下去。
“不能讓祂察覺到我們的真正意圖。”
“必須堅守祕密。”
“在那個時刻到來之前，所有提前醒來的人，都必須抹殺。”
“守夜人之中，如果有侵蝕程度超過危險閾值的，都必須抹殺。”
“參與建造祭壇的‘綿羊’，在工程結束之後，都必須抹殺。”
“……抹殺所有知情的人。”
“這篇銘文的記錄者，也必須抹殺。”
“或許祂已經察覺到了。”
“或許祂根本就不在乎。”
“對祂來說，我們的力量，不過是蚍蜉撼樹罷了。”（說明：阿爾法文明的語言裏當然不會有漢語中的成語，包括前面的‘綿羊’，阿爾法星上當然不可能有綿羊這種地球物種，這些句子都是柯嵐自己根據語境和語義翻譯過來的內容，大家心裏明白就好，莫槓。）
“祂似乎並沒有對我們採取任何措施……是不屑嗎？還是另有目的？”
“以凡人的思維去揣測神明的念頭，我們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這樣做真的有意義嗎？不可能成功的吧？”
“要放棄嗎？”
“窮盡整個文明的歲月，也不可能做到吧？”
“祂存在的時間幾乎和這整個宇宙一樣永恆，而我們的文明所存在的年歲，對於這方天地來說，不過白駒過隙。”
“這就像那個叫愚公的人一樣——”在讀到這裏的時候，柯嵐又愣住了。
前面的銘文，無論是“綿羊”、“蚍蜉撼樹”還是“白駒過隙”，這些只有地球文明才特有的詞彙，都是柯嵐在閱讀、翻譯銘文的過程中，大腦自行加以潤色的結果——對於擁有一定文字能力的人來說，很多時候看到或者讀到什麼東西，腦袋裏就會自然而然地聯想起一些與之對應的熟語或者成語，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很多從小在漢語環境下長大的人都有這種能力。（當然在英語環境下長大的人也有，不過英語裏也有一套對應的東西，比如俚語、諺語之類的，這種具有特定含義的固定語句幾乎出現在地球文明的所有語言系統之中。）
而柯嵐在讀到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大腦自動地把銘文中那個“愚蠢的老者”翻譯成了“愚公”。
但對於一個在熟稔漢語的人來說，“愚公”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並非是“愚蠢的老者”或是“愚蠢的男性老者”的直譯，而是有着一個特指的角色。
那就是成語典故“愚公移山”裏的那位主人公。
柯嵐的大腦之所以會把這個詞直接翻譯成“愚公”，是因爲在銘文的這裏，對於這個“愚蠢的老者”還有着一個用來進行修飾的前綴。
這個修飾性的前綴是：“那個企圖以一己之力遷移山脈的”
全部連在一起就是“那個企圖以一己之力遷移山脈的愚蠢的老者”……這不就是“愚公移山”嗎？
在英語裏，愚公移山這個成語被翻譯成“Thefoolisholdman，whoremovedthemountains”——移動山脈的那個愚蠢老人。
這不是和這句銘文的含義……一，模，一，樣，嗎？
難道阿爾法文明裏也有“愚公移山”這麼一個典故？這會是巧合嗎？
不！這不是巧合！
柯嵐聯想到自己在超夢錄像裏看到的那些東西，他隱約間產生了一種猜想……似乎，自己已經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他暫且壓下了心中的驚駭，繼續讀了下去。
“愚公做不到的事，還有他的後代可以繼續。”
看到下一句銘文，柯嵐越發確定這裏指的就是漢語成語“愚公移山”的典故了，這不就是那句有名的“子子孫孫無窮匱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