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雛鷹的榮耀 >189,陡然一變
    “而且,您認爲,我和皇帝陛下討論詩歌,會有損於俄羅斯的任何利益嗎?如果有,請您指出來,我會立刻離開巴黎!”

    普希金憤怒的質問,並沒有激怒對面的加曼寧伯爵,這個久經世故的外交官僚,只是以漠然而且禮貌的笑容面對着怒氣衝衝的普希金,渾然沒有把他當回事。

    “您不必如此激動,先生……我絕不是來審問您的,不然我就不會隻身前來拜訪您了。”等普希金控制好情緒之後,他重新開口了。“事實上,我只是想要真心祝賀您的成功走紅,然後再和您作爲俄羅斯帝國的忠實臣民,進行一番開誠佈公的探討罷了……據我所知,您從小就深受國恩,甚至還曾經蒙受過沙皇陛下的嘉獎,您應該熱愛祖國,然後與我一起維護俄羅斯祖國的利益,不是嗎?”

    “祖國!謝謝您還能夠對我提起這個詞,在這個異國他鄉勾起我對她的思念——如果不是用法語說的那就更好了。”普希金半帶怒氣半是嘲諷地回答。“沒有任何人可以質疑我對祖國的熱愛,我願意爲她奉獻一切,我用我所有的才智歌頌她,想要保護她的傳統她的人民她的文字,所以正如您所知,我堅持使用俄語來創作,因爲這就是根植於我們土地上的文字,是我們思想和文化的源頭——那麼,伯爵先生,我倒是想要請問您,您能夠用俄語跟我流暢對話,或者朗誦我的任何一篇詩歌嗎?如果能的話,我們不妨現在開始試試?”

    普希金這番夾槍帶棒的嘲諷,雖然看似不如剛纔怒氣衝衝的質問那麼響亮,但卻瞬間讓伯爵的臉垮了下來,笑容也變得僵硬了。

    是的,這次,他終於臉上掛不住,有點“破防”了。

    沒錯,從兩個人見面開始,這兩位俄羅斯帝國的精英貴族,就一直是在用法語交流的。

    這並不奇怪,甚至可以說這纔是“正常”的,因爲他們在彼得堡和莫斯科兩京也是這樣的。

    俄羅斯上層社會的精英們,從小就跟着重金聘請的家庭教師們學習法語,用它來說話,用它來思考,俄語反倒是被鄙夷和嘲笑的下等語言。

    更加直指要害的是,這位加曼寧伯爵,原本是一位來自於波羅的海沿岸的德意志裔貴族,這個貴族羣體,在被俄羅斯帝國擴張吸納之後,就一直成爲了帝國官僚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許多俄羅斯外交官便是出自於這個羣體,伯爵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因爲這樣的出身背景,伯爵的俄語自然就學得更加稀爛了。

    更何況,在他多年在外國擔任駐外使節的職業生涯當中,和其他國家的官員交流同樣也是用法語,更沒有什麼鍛鍊“國語”的機會。

    本來,這根本不是什麼問題,沒人會在乎他會不會說俄語,但是在此刻,在他高唱愛國情懷的時候,卻被普希金指出自己熱愛祖國的語言他卻不愛,猝不及防之下確實有點招架不住。

    這下子,他在“口頭愛國大賽”當中就天然出現了劣勢,很難再給普希金扣上不愛國的帽子了。

    好在,他畢竟有多年的外交官經驗,所以在片刻的破防之後,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緒,輕咳了一聲,緩解了自己的尷尬。

    “您不愧是一位文學家,如此善於言辭。”他忍住尷尬,重新笑了起來,然後繼續用他字正腔圓的法語說了下去,“不過,我還是要強調一遍,我絕沒有審問您、或者質疑您的愛國心,我只是希望,從您這裏瞭解到一些重要的情況,這些情況對沙皇陛下的政府極有幫助,您既然是一位世受國恩的愛國人士,那更應該配合纔對。”

    “我很樂意配合您,但是我已經說了我知道的全部,先生。”普希金嚴正地回答對方,“我對我的幸運極爲感恩,我不知道到底是誰向皇帝陛下舉薦了我,我也不在乎這個。畢竟,歸根結底,欣賞我詩歌的人是皇帝夫婦,熱情接待我的也是皇帝夫婦,他們對文學和詩歌的熱愛戰勝了國境和民族之間的偏見,以至於把我這個籍籍無名的外國人當成貴客來招待……我認爲這正是他們超出於常人的地方,也是值得您和我去學習的地方。”

    說到這裏,他又驕傲地斜睨了對方一眼,“而您,內心裏並無半分對文學和詩歌的熱愛,您拜訪我,口口聲聲祝賀,卻只想要從我這裏挖出什麼陰謀的蛛絲馬跡……您這既是侮辱了皇帝夫婦,也是侮辱了我。不過,出於一個俄羅斯人的立場,我願意爲您解惑——我可以用我的聲譽乃至於性命保證,我和皇帝陛下從未討論過任何政治話題,也從未討論過任何陰謀……任何類似的猜測,都是在玷污一段因文學而生的友誼!”

    普希金知道,自己對一位位高權重的外交官說出這種話,肯定會得罪人,但是他也不在乎。

    反正,他一貫如此驕傲和固執,不屑於蠅營狗苟,在面對無端懷疑的時候,他寧可以最強硬的態度回擊過去,也不願意屈膝討好對方。

    自然,他這種傲慢的態度,確實激怒了加曼寧伯爵,但是從普希金這種光明磊落的表現來看,伯爵又覺得他的話應該是真的。

    也就是說,純粹是一種偶然,皇帝知道了一位來到巴黎遊玩的俄羅斯詩人,然後出於欣賞把他召進宮來熱情接待?

    還是說,確實存在某種陰謀,但詩人卻並沒有牽涉其中,所以對此毫不知情呢?

    伯爵頓時陷入了沉思。

    不管是哪一種情況,繼續得罪這位在彼得堡有背景的貴族詩人,顯然不明智、也毫無必要了。於是老於世故的加曼寧伯爵,決定不再繼續追究這個問題——當然,暗中的調查還是肯定要進行的,他會和彼得堡保持聯繫,看看這位詩人到底風評怎樣、有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至少現在,他決定不再進行這種徒勞無功的爭吵了。

    “看樣子您對新登基的皇帝陛下印象很好……”伯爵話鋒一轉,又問了另外一個問題,“那麼您認爲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您是常駐巴黎的外交官,您對他應該比我更加熟悉纔對吧?”普希金先是反頂了一句,然後又直截了當地回答了對方的問題,“在我看來,年輕,機智,但也驕傲。才華橫溢,但風流多情,熱愛生活也熱愛自己的國家和子民——我認爲,就個人而言,他正是我們最喜歡的那種年輕人,即使不當皇帝他也可以在我們當中贏得巨大聲望的……”

    “可他畢竟還是當了皇帝。”伯爵輕輕嘆了口氣,似乎對此感到有些遺憾,“如果他能夠選擇去當一個無害的浪蕩詩人,那該多好啊!至少我會省了許多頭疼事……”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從伯爵的語氣當中,也聽不出多少對波拿巴家族的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