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何呢?
呵……有時候,是真想問個所以然。
低垂的眼眸,微微眨巴眨巴。
提着銀狼挽了個刀花當柺棍杵在腳下,若有意似無意瞥過烏泱泱的人頭,空氣中瀰漫的血腥與糜亂讓他開始有些貪戀、亢奮與顫慄,但他做的很好,至少在缺雲子面前他表現的沒有絲毫問題,自己那點心思,被他藏與雲淡風輕之中。
半是迷離的眸子,這一刻是深邃的。
道:“如此說,您是打定主意要保他?”
“他不是你的對手,不是嗎?”缺雲子亦是緩緩擡眸,負手間寸步不讓。
“可是,他也不簡單。”還是您以爲他是怎麼活下來的,槐某人當真不知?憑着那一份特殊,只怕我倆交手,誰死誰生還不好說。
還是說,您就這麼想要我死?
我記得,我兩好像沒什麼大仇吧?一杯酒雖有問題,可您老人家還好好的,素鶴也沒有什麼損失。
我們之間,何來那麼大的過節呢?
論相識,我們在先。
論交情,我也曾爲素鶴出生入死。
這些,您老人家怎麼就不記得?
嗯?
“如此說,是沒得商量?”缺雲子好似無所覺,你說你的,他只管說他的。
對方有多咄咄逼人,這邊就有多淡然。
聞言,槐尹哪有不知話裏意味着什麼。誠然到了今天這個地步,自己已經是沒退路。
退路都沒有,又哪兒來的活路。
這一生,終其所有都是要有所虧欠的。親情他沒有,友情,他負了。至於所愛之人,只怕她再也不想看到自己。
即便看到,大概也只有殺心。
可有什麼法子呢?
路是自己走的,走不下去了,爬也要爬到終點。
倏的,他笑笑的步上前,還如舊時,一把摟住對方的脖子,頭挨頭道:“也不是不行,就看一會兒您幾位怎麼做咯?
我槐某人向來只認命令,不認人。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今天來的原因,想必您老早就有數。
一會兒人來了,幾位不礙着我。”
說着,他頓了頓,才又接着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不讓我動他,那就“他”的命留給我。”
只有我好交差了,一切都好辦。
畢竟,我之目的,您老清楚。
缺雲子聽罷,也是低低笑了。
眉宇間盡是慈和與安定,由得他勾住脖子摟住肩,沒來由的問了一句:“你去過人間嗎?
凡人的地方。”
槐尹雖不明所以,不知他爲何突然就轉了這麼大一個彎,卻還是實誠的點了頭,一邊替老人家撿着頭上的“雪花”,一邊扔了道:“怎麼能沒去過?
小子我雖渾,卻還不至於忘了根本。
您不記得,我就是從那裏來的嗎?”
聞言,缺雲子長嘆。
道:“知道人間現在大概是什麼日子嗎?”
“嗯……我想想,啊,有了。要是沒記岔,該是一年一度的天中節。怎麼,您老人家凡心動了,想下去走一遭。”
“扯犢子。”
這人都快要來了,您提這個,安的什麼心吶?是怕照紅妝手段太過毒辣,還是人來了有人過不了美人關?
還是覺得,小界來的就不配與諸位平起平坐?
缺雲子不用擡頭,就曉得這小子心裏在鼓搗什麼。不鹹不淡的瞥了一眼,而後不緊不慢的道:“近日得了一本冊子,剩的不多,大約是哪個下界升來的仙者所遺落。
老頭子我翻了翻,覺得還蠻有意思的,你想不想聽?”
一聽這話,槐尹臉上的笑意差點僵住。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老頭真是哪兒疼往哪兒招呼。
笑道:“您說,我聽。”
他倒不含糊,知道拖的越久變化可能性就越大。
“我不是很懂,大約是一首詩,或者不是。
總而言之,老頭子我覺得有點意思。”
“哦?”
能讓您老人家在意,看來槐某人不接是不行了。
遂一把將人鬆開,好整以暇的替人整理起前襟,道:“是什麼?”
缺雲子垂眸胸前的這雙手,又擡眸看看這個人,平靜的面容下依舊是平靜,道:“五月五日過端午
艾葉黃荊配菖蒲
柚椒蒜來需放入
庭前屋後撒下土
一灑蛇蟲皆去去
再灑四時無疫毒
午來雄黃酒一壺
隔江猶吟屈子賦
朗朗清音水下出
字字血淚斑斑竹
千秋哪堪後來路
只見江水不見夫
龍船千槳競相渡
糉香米糯裹魚腹
魚蝦食得不傷軀
但教君安眠水府
水府悽悽爭叫度
歲月悠悠幾曾住
可憐丹心無處書
一片直忱終拋負
汨羅江冷是死處
耿耿此心仍記楚
空聞兩岸鑿鑿鼓
不得一身與國怒
你且說說,聽了如何?”
槐尹手心倏的攥緊銀狼,卻是被他頗爲自然的背在身後,笑道:“故土離得久了,我已經忘了。”
“我聽聞,那江中葬的不止是這位屈子,還有一位可憐又可敬的母親。聽聞她曾有一子,後來子大求學,便一去不復返。
女子不知道兒子去了哪裏,但她曉得兒子若是學成歸來,必然要經過此水。於是她跋山涉水來到江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盼望。
然而,春去秋來冬又至。
她從青絲等到白髮,也沒有等到兒子回來。路人看到,都告訴她,她的兒子不會回來了。
她不信,因爲兒子走的時候告訴她,等他學有所成就回來接她。
所以,她想兒子一定是在外受了苦落了難,害怕自己擔心,是以遲遲不回。
後來,有天她自覺大限來臨。
她怕兒子回來找不到她,也怕自己死後等不到兒子,於是她在一個沒有星子的夜晚走入了江中。
從此,長眠水府。
與這位屈子不同,屈子以身殉國,百姓感念,故四時有祭祀,水府仙官亦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