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天漢之國 >第45章 困惑
    王宵獵坐在位子上,微閉雙目。案上放着這幾天吏人整理的文書,堆積如山。

    文書包括以前的州縣條例,實際實行的制度,各城、鎮、渡口等等的攬子等等。還有仔細整理出來的包括各種苛捐雜稅的稅額,實際收的數額,各地城廓和鄉下百姓的實際負擔。除此之外,汝州到底有多少主戶,多少客戶,有多少形勢戶,五等戶各有多少。不同的戶等實際負擔多少。

    地方不大,這些內容卻五花八門,名目繁多。整理清楚,實實在在是個大工程。更復雜的事情還在後面。苛捐雜稅肯定要減少,許多名目要取消。但到底要減多少稅,減哪項,數額怎麼減,都要仔細地斟酌。各種名目的吏人、公人、差役,以及形形色色的攬頭、監當官、專知官,還有那些斗子、稱子、揀子和庫子等等,哪些當省,哪些不能省,都要考慮。

    必須明白,官府管理地方,一定是需要人手的。這些人手,要由地方百姓來養,也不容質疑。王宵獵要做的,是把人手降到最低,百姓負擔儘量減少。同時,還要打擊地方豪強。百姓收入增加的同時,官府的收入也增加。這些事情,千頭萬緒。

    一直困擾王宵獵的,其實是一個理論問題。

    前世學來的,人類社會是向前發展的。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一直到社會主義社會和共產主義社會。再之後呢?之後就不知道了。

    坦白講,這種把人類社會分階段的辦法,是根據歐洲,特別是西歐的歷史分析的。世界上的其他地區,都很難被套進去。是資本主義社會比封建社會強,還是西歐強,僅因爲西歐被分類爲資本主義,是很難說清楚的。社會階段更高,就比低階段的強?一敗再敗的宋,和剛剛走出原始社會沒有多久的金,顯然都不同意。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不能如此簡單。

    中國的事情,還是要看中國的歷史與事實。新中國的建立過程,教給王宵獵的,不是那幾個社會階段,而是幾個重要的理論。

    歷史唯物主義,換一種說法,就是人民是歷史的主人。同樣,新中國也是人民當家作主。不管是歷史還是現實,站在人民一邊,也就站在了勝利一邊。只不過中國大部分的時期,人民主動或者被動缺席了而已。當人民站起來,團結成一體,也就真正左右了歷史。

    這個理論在中國文化中並不稀奇。從孟子就講,民爲貴,君爲輕,社稷次之。重視人民,發掘人民的力量,是中國文化的重要思想。

    這個思想非常重要。歐洲的文藝革命,思想啓蒙,同樣也是從認識到人民的重要性開始的。不管是天賦人權,自由、平等、博愛,還是議會、選票政治,都是一步一步,認識到普通人是政權的主人。

    如果說在此之前,人類的政治權力從理論上來說是一個鏈條,人民登上政治舞臺後,政治鏈條開始慢慢閉合成一個圓環。

    政治鏈條,歐洲有君權神授,中國有受命於天。皇帝君主從天命或者是神那裏得到統治權,而後有任命的官員,或者是分封的領主,統治整個國家。從神授或者天命到最底層的百姓,是一層一層傳遞下來的,如同一條鏈條。天子或者帝王,以及各級官員和封建領主,處於這條統治鏈條的各個位置。最上面的天或者神,與普通百姓並沒有什麼交集。

    這樣開放的政治鏈條,決定了政治制度。不管怎麼包裝,用什麼理論解釋這種政治制度,都改變不了這種層層壓制、層層分封的制度。只是在不同的制度中,天命或者神的地位不同,帝王、官員和領主們面對天命或者神的地位不同。最底層的百姓,基本沒有政治權力。

    當最底層的百姓,一步一步被融入政治中,天命或者神慢慢被移出政治。而由人民,來代替了原來天命或者神的地位。西方的議會和選票政治,從理論上,就是讓人民成爲國家的主人。同樣的,後來的蘇聯和中國,採用了代表大會制度,也是用人民來代替了原來的天命或者神。

    從開放的政治鏈條,變爲閉合的政治圓環,是近現代政治體制跟以前的政治體制最大的不同。致於實行什麼具體的制度,其實沒那麼重要。意識形態和政治體制分歧,更多的是盟友與敵對勢力的分歧。

    政治制度與開放的政治鏈條越不同,與閉合的政治圓環越接近,政治制度也就越先進。階層固化和貧富分化對國家的影響,應該從這個方面來分析。

    王宵獵前世,絕大部分的國家,絕大部分的政治家、理論家,對此都沒有清醒認識。大部分的人都在意識形態中,在政治制度中,從經濟管理上,進行各種分析。這些分析其實沒有什麼理論基礎,只能從生產力,從人民的生活水平高低,從國家的軍事力量,諸如此類來分析。

    人民是歷史的主人,人民是國家的主人,人民當家作主,政府要爲人民服務。這些話語聽起來非常簡單,耳熟能詳。但真正分析起來,卻都大有學問。能夠真正理解清楚的人,實在少之又少。

    從前世,王宵獵學到的政治知識其實只有幾條。第一是在國家和社會之中,人民是主人。天命或者神已經一去不復返,人民作爲主人,把政治鏈條閉合成了政治圓環。第二社會是發展的,與不斷髮展的社會相適應,政治應該不斷改革。除此之外,不太重要。

    困擾王宵獵的,是人民是主人,但到底誰是人民?農民是,工人是,知識分子是不是?資本家是不是?官員是不是?軍人是不是?甚至是牢獄裏的犯人是不是?街道上的乞丐是不是?

    人民是主人。但是國家怎麼知道人民的意見?怎麼讓人民當家作主?即使分清了誰是人民,他們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是不是真地代表了心裏的意見?即使代表了心裏的意見,這些意見又是不是正確的呢?現在認爲正確,結果一年後,十年後,或者更長時間後,卻發現錯了怎麼辦?

    如果問人,對這些問題,很多人都能長篇大論,說出無數的意見,提出無數的看法。但說實話,絕大多數基本沒有什麼用。這些簡單的問題,涉及到了社會的方方面面,實際是大學問。

    中國的儒學,在發展過程中,孔子之下有兩個人非常重要。一個是孟子,另一個荀子。他們兩人的思想,一個非常著名的分別,一個認爲人性是善的,一個認爲人性是惡的。

    宋朝之前,荀子的地位比孟子高。宋朝之後反過來,孟子的地位比荀子高。

    爲什麼?是有的學者昏了頭,朝廷跟着發昏?還是有深刻的社會原因?王宵獵說不清楚,因爲他前世沒見過關於這方面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