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方國渙行至一處叫豐臺的大鎮,見天色將晚,便尋了一家客棧投宿。先把包裹於房間中放了,然後來到樓下,擇了張桌子要了飯菜,自家用了。臨桌有幾位客人不知在談論些什麼,興致頗高,方國渙開始沒有理會,偶聽得一人道:“那姓李的口氣未免太大,雖然設擂十餘天沒有遇上對手,不過是還沒有高人出來贏他罷了,以爲自己的棋道天下第一怎麼着?”方國渙聞之一怔,本對一個“棋”字敏感,便側耳細聽起來,此時聽得另一人道:“人家若沒有大本事,敢擺棋設擂嗎?此人或許是國手出山也未可知。”“擺棋設擂?”方國渙聞之,心中訝道:“有設擂比武的,沒聽說有設擂鬥棋的,此人設棋擂是何用意?”又聞一個道:“如今擂臺上放了一千兩銀子的彩金,十多天了,竟無人能取了去。城東的王秀才本是豐臺一地棋上的最高手,昨日竟然在擂臺的棋盤上,被那姓李的殺得一敗塗地,真應了那句‘滿盤通喫,不留一子’。”方國渙聞之,暗裏驚異道:“把有一定棋力的對手的棋子通盤圍喫掉,將是何等的高手?”方國渙自認自己此時都還沒有這個本事,因爲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棋家本性,方國渙耐不住好奇之心,便起身來到臨桌,拱手一禮道:“各位請了。”桌旁幾位說話的客人見是一名陌生的少年,便有一個應道:“小兄弟,有事嗎?”方國渙道:“適才聽各位在講一件事,在下覺得奇怪,不免想知道個究竟,故來打擾。”那人道:“看來小兄弟是過路的外鄉人,對本地出了這件奇事還不知曉,小兄弟想聽,給你講講就是了。我們這豐臺城內有一大戶人家,主人叫王恩。他有個哥哥叫王和,是在京城中做高官的,半個月前回鄉省親,在路上收了個棋師叫李如川,棋上本事高得出奇,有那國手剛出山的模樣。王和老爺爲了滿足他的興致,特在鐵龍寺擺棋設擂,讓李如川挑戰各方棋道高手,並設彩金一千兩銀子,一盤定輸贏,若有勝過李如川者,便可取了銀子走人。可惜十多天了,數名棋上好手,都是高興而來,敗興而去,無人是那李如川的對手。”另一人道:“這李如川棋上本事了得,常常是滿盤通喫,不留一子,實爲棋家大手段。因棋擂上無了對手,昨日放出風來,說是在棋盤上但能存有餘子佔據一塊實地者,賞銀五十兩,若佔百子之地者,賞五百兩,已不按勝負論了,口氣雖然大些,也是想引出一個棋上對手來。”方國渙聞之,驚訝不已,謝過那幾位客人,自回房歇了。天元寺未至,先遇上此等高手,方國渙心中已有了明日去應那棋擂之意,也是對手難逢,着實興奮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方國渙便離了客棧,一路打聽奔鐵龍寺而來。因那棋擂影響很大,自有許多人如趕廟會般向鐵龍寺彙集去,方國渙隨了看熱鬧的人流進了寺內。此時,鐵龍寺大雄寶殿前面的場地上,已是人山人海,連寺院的牆壁上都攀滿了人,設的雖是棋擂,卻比那比武打擂的場面還要熱鬧。在大殿正門前用木樁搭了一座一米多高的平臺,上鋪紅毯,正中放了一張高腳棋桌,旁置兩罐棋子。在平臺右側擺了一排竹椅,一張桌子上有用紅布遮着的彩金。十步開外,三面用矮欄杆圍了,十幾名粗壯的家丁站着護了,也自有些氣勢,設的雖爲棋擂,實是一棋場而已。方國渙好不容易從人羣的縫隙中喫力地擠到了前面,暫觀其變,伺機現身應棋。
時間不大,由大雄寶殿內走出一行人來,爲首一青衣人,五旬開外,瘦面黃須,臉色陰沉,給人一種不適的感覺。旁邊的是一位大腹便便似官員的胖子,還有幾位當地的有臉面的人物。那青衣人徑直走到棋桌旁坐了,此人正是擺棋設擂的李如川。那位胖子叫王和,官至禮部侍郎,在由京城回鄉探親的路上,偶見李如川與人鬥棋,戰無不勝,每每殺得對手大敗而去。王和自知當今萬曆皇帝好棋,李如川棋高無敵,日後在京城中必有大用,便以重金禮聘。那李如川性情陰沉古怪,目中無人,起初並不理會王和,後見其是位京官,也就隨了來。此時,王和由幾位地方官員陪着,穿了便服坐在一旁的竹椅上觀棋。王和見那李如川雖然孤傲冷漠,自視國手出山,有稱天下第一的意思,棋上還真是厲害,不遇對手,霸氣凌人,知道自己無意中請到的這位高人棋師,日後必會令自己官運亨通,飛黃騰達,每想到這裏,那王和心中便自歡喜。
這時,那盧文義見李如川旁若無人地坐了,並不理會自己,顯是受了冷落,自有些惱道:“擺棋設擂,當今天下棋上的三大高手名家都不敢爲的,而先生大名,未曾聽說過,胡亂生出此舉來,是要譁衆取寵嗎?”李如川望了盧文義一眼,冷冷地道:“廢話少說,閣下若有本事,棋上來講。”一雙陰冷的三角眼中忽地暴射出幾點寒氣。那盧文義見了,心中一凜,已是有了怯意,便拱了拱手道:“在下荊州盧文義,前來向先生討教。”李如川冷冷地道:“既有本事上臺應棋,執黑先行便是。”那盧文義自被李如川這種陰冷凌人的氣勢給鎮住,不再提讓先三子的事,自恃有幾成棋力,欲挫敗對方,於是運子佈局,先手而應。李如川沉穩應對,一盤棋便已走上。臺下此時鴉雀無聲,靜息而觀,大多人都是來看這種不熱鬧的熱鬧,都想知道那一千兩銀子的彩金,最終能被何方高人奪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