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新書七月新番 >第140章 該死
    “原來卿生於元始元年,真是巧了。”

    王莽陷入了回憶之中,第五倫出生那年,亦是自己事業蒸蒸日上的開端啊。

    那一年,漢平帝初即位,王莽以策立之功被王政君任命爲大司馬大將軍。

    那一年,王莽的代漢班底初步形成,王舜、王邑爲腹心,甄豐、甄邯主擊斷,平晏領機事,劉歆典文章,孫建爲爪牙。甄豐的兒子甄尋、劉歆的兒子劉棻、涿郡崔發、南陽陳崇,皆以材能位列官職,替他出謀劃策。

    那一年,王莽下令讓諸侯王侯可由近親繼承,避免絕嗣國除;封漢宣帝曾孫三十六人爲列侯;賜策立功臣二十五人關內侯;又發退休官員原俸祿三分之一的退休金;大赦天下,釋放已定罪的女徒回家。幾乎討好了社會所有階層。

    也是那年,王莽指使益州以“越裳氏”的名義獻白雉,以爲祥瑞,加上一系列操作,得到了“安漢公”的封號,被視爲周公再世,權力比擬皇帝,期於致平。

    可如今二十一年過去了,盼望已久的致太平卻越來越遠,世道如此不安,幾有土崩瓦解之勢,連身在宮中的王莽都感覺到了——尤其是昨日才收到的那條消息,讓王莽大爲緊張,比青徐、荊楚盜賊加起來還讓他急切。

    前朝劉姓、大臣、官吏、百姓,幾乎所有階層都怨恨新政。而曾經猶如臂使的親信爪牙老的老死的死,還有不少人叛離了他,人才凋零,必須發掘新的人才了。

    王莽問第五倫年紀,便是這用意,雖然孝廉、封爵並無年齡限制,但有些職位,有不成文的規矩,約定俗成必須“壯者”才能擔當。

    “雖然第五倫還沒到二十三,未壯,但在此非常之時,既然已過了二十,亦可爲長吏,賦予重任了。”

    王莽遂問第五倫道:“予聽聞,揚子云去世前,著有《輶軒使者絕代語釋別國方言》一書,惹得國師公都曾寫信求得一觀,而子云終究沒給他看。”

    “而繼承子云方言之學的,就是卿了。”

    王莽也不知爲何,忽然對這來了興趣:“當年子云與予同爲黃門郎,予記得他最出衆的本領,除了作賦外,便是能和來自不同郡國的官吏,用各異的方言閒聊。卿和子云一樣,也能如此?”

    第五倫道:“臣不如先師,天賦一般,只會說大的方言系,至於一些郡縣雜小零碎之語,沒有時間一一習得。”

    正是靠着這門本領,第五倫在這個哪怕有雅言,也沒幾個人說得標準的時代,才能如魚得水。過去一年多時間,他西走巴蜀,北去新秦,南行前隊,都能和當地人熱絡攀談。

    王莽十分滿意,一張口,也說了種多年沒講過的老家方言,來考考第五倫。

    “那這種話,卿聽得懂麼?”

    ……

    七月十五日早晨,在領了這份出人意料的皇命後,第五倫便匆匆出了宮,午時之前離了城,以至於錯過了中午時分,剛剛從南方傳回來的急報。

    “荊州牧費興發奔命之卒二萬人攻綠林賊,與之戰,官軍大敗,死數千人,輜重盡失,綠林賊遂攻拔竟陵、屠安陸,多掠婦女,還入綠林中,佔據雲杜縣,今有口五萬餘,賊兵兩萬,州郡不能制……”

    南方糟糕的消息還不止這一個,雖然綠林沒有什麼遠大志向,未能繼續擴大戰果,但他們讓荊州人看到了朝廷軍隊的羸弱。

    這一戰傳到南郡後,亦有當地縣吏名爲“秦豐”者,在費興大軍後方的黎丘(湖北宜城)舉事,背靠荊山莽莽深林,聚衆多達萬人,兵數千。

    這下荊州牧的軍隊腹背受敵,被夾在綠林山、荊山中間的漢水一線幾座城市裏,簡直是危如累卵,別說進剿,連自保都困難。

    加上轉移到前隊武當縣的羽山賊,整個南方處處瘡孔,已經到了無法忽視的程度。

    王莽立刻讓人敲鐘,令百官來王路堂議事,詢問他們剿滅盜賊的方略,結果早就被王莽怪脾氣治得服服帖帖的衆臣,竟異口同聲地說道:“陛下,彼輩小盜,都是觸犯上天的罪犯,如同行走的死屍,活不了多久。”

    然後呢?然後就噤若寒蟬,袖手而觀,再無一個具體的策略,畢竟很多人的水平,連綠林、荊山在哪都不知道。

    “予要聽實話!”王莽今日卻急了,讓人將那些已經下野的國中老臣也請來,諸如告病已久的國師劉歆,前大司馬嚴尤。

    甚至連前漢時與王莽同朝爲臣,後來還相互攻訐爲敵的左將軍公孫祿,也被黃門攙扶着顫顫巍巍進宮了。

    這王路堂,公孫祿起碼二十一年沒來了,那也是第五倫的生年、元始元年左右發生的事。

    當初公孫祿爲左將軍,與前將軍何武相善,漢哀帝駕崩後,二人單獨謀劃,認爲過去惠帝、昭帝年幼主政時期,外戚呂、霍、上官持權,幾乎危及國家,如今成帝、哀帝接連幾代沒有繼嗣,應當選立皇帝的親近之人來輔佐幼主,而不應讓外戚王莽掌權,親疏相雜,對國家的方針大計有利。

    於是在皇太后王政君讓羣臣推薦大司馬時,公孫祿便和何武相互舉薦對方。

    他倆卻忘了,這不是無記名投票,這把柄被王莽抓住,舉咎二人相互結黨,公孫祿遂被免官。

    眼下,其他人不敢說實話,這失職已久公孫祿作爲王莽曾經的敵人,卻是出了名的耿直,他一進王路堂,就順着大臣們的次序,一個個數落起不是來。

    首當其衝的是自從喪婿亡女後,就告病久不來朝的劉歆,公孫祿指着這個背叛劉姓的老學究罵道:“國師嘉新公劉歆,顛倒《五經》,毀壞了經師的家法,令天下學子疑惑,該死!”

    劉歆聞言,擡起頭來,死寂的眼睛裏毫無情感可言,沒錯,他這數典忘祖的不肖子孫,是早就該死了。可若就這麼死了,以新室臣子的身份去了黃泉,如何面對一生忠於大漢的父親,如何面對和高皇帝一起建立漢家制度的祖先楚元王?

    公孫祿又盯上剛剛升任太傅的唐尊,就是唐尊在這時局裏,還幫王莽在京師大搞“孔子之政”,要恢復古代淳樸的美德,講究男女異路。瞧見拉着手一起走的小年輕,唐遵就派人衝上去用泥水污他們衣裳,公孫祿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太傅、平化侯唐尊用虛僞的言行來竊取名譽地位,亂爲表率,誤人子弟,該死!”

    唐尊縮了縮腦袋,表示他只是在嚴格執行聖人之說,如此而已,他也只會這個啊。

    “國將、美新公哀章,掌管星象曆法,測候天氣,把兇險的徵象當作吉利,擾亂天文,貽誤朝廷,該死!”

    哀章滿臉委屈,從當初的金匱開始,他只是按照皇帝喜歡聽的來解讀,這也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