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新書七月新番 >第585章 是非曲折,難以論說
    “上古時,有殷商高宗武丁攻滅大彭氏,姑且不論。”

    睢陽梁園清冷臺廳堂中,第五倫點着地圖,一目瞭然。

    彭城說不上完全一馬平川,北面有沂蒙泰山餘脈,西邊還有芒碭山,但這些丘陵又比不上崤函三峽之險。加上泗水沂水交匯,夫差還挖了一條溝通江淮的運河,遂使得彭城和襄陽一樣,成了引南牽北之地。

    “到了春秋之際,晉國與楚國爭霸中原,其中一戰便是彭城之役,楚軍乘着晉國內亂進攻宋國,晉悼公大會諸侯之師,趕赴彭城,楚軍宵遁,於是晉霸大興,時人曰,成霸安強,自彭城始矣。”

    “戰國之際,齊威王與楚國爭奪泗上,齊楚兩軍戰于徐州,齊國先敗後勝,自此之後,楚國勢力不得北越彭城數十年,齊與魏徐州相王,長爲七國之雄。”

    “由此可見,這彭城過去已是諸侯國爭霸的焦點。”

    第五倫轉過身,看着自己的羣臣:“但現在的形勢,既不像春秋,也不似戰國。”

    他點了徵東將軍張宗:“諸君說說,像何時何戰?”

    張宗不假思索:“像楚漢之爭,昔日項羽衣錦回鄉定都彭城,便忙於與田齊交戰,不料劉邦回到關中,掃滅三秦,又銳意東進,竟使得諸侯皆棄楚從漢,漢軍及諸侯號稱五十六萬聯軍,趁項羽不在一舉攻取彭城。”

    “項羽聞之,帶精兵三萬回馬殺回彭城,清晨擊漢軍,到了日中便大破之,被殺者、入睢水淹死者數十萬,劉邦僅以身免……”

    那是場經典的以少勝多,張宗說到興起,才忽然看到斜對面的右丞相竇融一直在捋鬍鬚,竇融素來極重儀態,君前絕不會有這麼多小動作,張宗頓時恍然,暗道:“彭城之戰是東南勝而西北敗,不祥啊。”

    於是他立刻話音一轉:“不過,真正與今日相似的,實是第二次彭城之役,當是時,劉邦撕毀鴻溝之盟,追擊項羽,漢將灌嬰自齊地南下,攻取彭城,與各路大軍合圍項羽於淮北,之後纔有了垓下之圍。”

    講漢勝楚敗倒是沒什麼問題,因爲魏國內部正式文件上,往往只將劉秀的“東漢”稱之爲“吳”,拒不承認劉秀是漢朝的正統繼承者,往後估計會搞出《平吳檄文》來。

    第五倫頷首,看向竇融,竇周公起身作揖:“臣以爲,更像七國之亂。”

    竇融侃侃而談:“當是時,漢軍正進攻臨淄,而吳楚聯軍主力被阻於睢陽數月,無法西進。周亞夫堅守壁壘,不肯與戰,暗地裏卻趁機輕兵南下,奪取泗水入淮之口,斷絕了吳楚聯軍的糧道。士卒飢餓,幾次挑戰未果,強攻戰敗,遂大敗而潰,周亞夫率軍追擊,取楚都彭城,遂平七國。”

    好傢伙,這下他舉例的南北雙方,直接不是勢均力敵的政權,而是“叛國”了,張宗頓時學到了。

    “以上種種,是非曲直,難以論說……”

    第五倫總結羣臣之言:“但史家無不注意到,正是在這個古戰場,決定了多少王朝霸主的盛衰興亡、此興彼落!”

    ……

    幾乎與第五倫同時向東移動的劉秀,已抵達九江郡合肥縣。

    戰爭的陰雲已從荊襄、青州飄到了淮北,眼看北方連連告急,劉秀連國都都顧不上回,便在合肥召集部將臣子商議對策。

    “第五倫如此大動干戈,不可能是爲了圖謀魯地曲阜,其目標只有一個,必是徐州彭城!”

    劉秀也在凝視地圖,彭城,不論是對於大漢歷史而言,還是於劉秀自己,都太過熟悉,太過重要了。自秦以後,統一全國的兩次戰爭,都必須在徐州打上一場大仗,繞是繞不過去的。

    徐州曾殺得赤地千里,也曾殺得人跡孑然,但這裏地方肥沃,交通便利,一旦太平,四方人衆聞聽而來,不長時間又人口繁複。週而復始,代代相沿,而後就再度捲入下一場浩劫——劉秀就經歷了,並在那戰勝了強敵赤眉軍,奠定了稱帝的基礎。

    所以劉秀很清楚,彭城雖難守易攻,然歷代守城者從來也沒有守住!

    不止地利靠不住,硬實力上,漢軍也處於絕對劣勢。

    漢揚州刺史王霸頗爲憂心地稟報道:“第五倫在梁地大軍雲集,若青州耿伯昭擊破琅琊張步南下,其號稱二十萬,恐非虛言……”

    大着膽子給第五倫的軍隊多算了一倍後,對於己方兵力,他們倒是頗爲精細。

    合肥淮南地區的練兵之處,只可惜此處好不容易練出來的萬餘軍隊,都被鄧禹帶去荊襄,幾乎一波送光。

    劉秀雖從江東又徵調了一次兵卒,如今分爲三部:一萬人拱衛要地淮泗口、一萬人駐紮壽春,加上劉秀手頭的丹陽之卒,不到三萬,並且很多部隊無法機動,否則淮水千里防線,誰知道魏軍會不會忽然突過來。

    “而淮北來司馬處,滿打滿算,也僅有三萬之衆。”

    也就是說,面對第五倫“大軍壓境“,劉秀手中,至多有五萬士卒可用。

    劣勢是如此明顯,加上荊襄新敗,國內普遍產生了懼戰畏戰的情緒,哪怕從昆陽就跟隨劉秀的將吏們也不例外。

    他們都看着自家皇帝,目光殷切,那個問題衆人雖不敢明說,但話裏行間,已經推到了了劉秀面前,讓他無從避開。

    “是否要放棄彭城?退守淮南?”

    ……

    “臣以爲,劉秀必棄彭城。”

    另一邊,張宗已經說到了他對這場仗的判斷:“彭城所能持者,無非是北面琅琊、東海丘陵,然張步即將覆滅,一旦幽州突騎長驅直入,徐州之郊無險可憑。加上馮異、鄧禹新敗於荊襄,西軍調不回,劉秀就算傾舉國之力,也就能在江東兩淮湊出五六萬人。”

    天時人和自不必談,哪怕是地利,歷史上南北五次大戰彭城,南方只勝了一次,還不足以說明問題麼?

    在不利局面下,將底牌全部壓上,賭一城勝負,張宗認爲,一向理智謹慎的劉秀,不會行此險招。

    “去年,馬國尉發兵沛縣,劉秀便果斷放棄祖宗之地,退回了徐州,想必今日亦然,他最好趁我軍未至彭城時,靠泗水將軍民遷至淮南,憑淮水險要拒守,南方水網縱橫,北兵水土不服,如此還能多撐數載。”

    在張宗眼裏,這多半是場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勝利。

    但竇融卻不這麼認爲,反駁道:“諸君未曾與劉秀正面對敵,故才如此輕視。”

    “當年在昆陽關外,我也以爲,數十萬新軍壓城,綠林賊子絕無勝算,劉秀逃走後,應會流竄棲身,絕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