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新書七月新番 >第594章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
    作爲三公之一的大司馬,來歙被劉秀欽定時,爭議不可謂不大。

    想當初劉秀初繼位,自己心中明明早有人選,卻還假惺惺地下詔讓羣臣推舉可爲大司馬者,而羣臣所推惟兩人:其一是馮異,其二則是來歙。

    推舉二人的羣體涇渭分明:傾向馮異的多是潁汝人士,同時也是追隨劉秀流亡關東,落腳江東的嫡系心腹,而推舉來歙的人,則以南陽貴戚、劉伯升舊部爲主。

    劉秀經過斟酌後,最終傾向了來歙:“馮將軍徵西大將,是其人也。然來將軍亦有建大策之勳,又爲朕襲東海,取彭城,其功勳大也。”

    在劉秀心目中,來歙參與的彭城擊滅赤眉,纔是真正的立國之戰,遂以其爲大司馬,而拜馮異爲徵西大將軍。

    馮異後來成了劉秀穩定荊州的方面之將,而來歙,則成了徐州的基石。

    早在第五倫大軍抵達前數日,來司馬就做好了抵禦的一切準備,他命令彭城的匠人加固城門,將其中幾處完全封死,同時又將彭城方圓數裏內的建築、森林統統燒燬,清空了視野。尤其是泗水碼頭邊上,緊緊貼着城牆的商鋪、倉庫、酒肆,戰爭期間,它們都會淪爲魏軍攀爬城牆的助力,必須徹底掃除,而拆毀的石塊磚瓦,則被運到城牆上囤積。

    更大的工程,則是來自東海郡武庫的箭矢甲兵,東海太守劉植親自押送最後一批抵達,向來歙覆命:“大司馬,東海郡武庫能運者皆已分批送到彭城、下邳,運不來的,則統統燒了。”

    “辛苦劉太守了,如此一來,彭城、下邳皆甲兵充沛。”

    說到這,劉植還對那把火耿耿於懷:“若能再多數日,便還能搶運出一些,前漢多少年屯積,如今毀於一旦,實在可惜。”

    劉植和第五倫的青州刺史李忠一樣,都是北漢遺臣,他僥倖活過了最後的大戰,劉子輿死後,其餘人心灰意冷,但劉植卻仍對復漢事業念念不忘,遂南奔劉秀,後被任命爲東海太守。

    來歙笑道:“本將倒是願給劉太守時間,但第五倫,卻片刻都不肯等待啊。魏軍已從靈璧進至蕭縣,不日便將兵臨城外,北邊也刻不容緩,想來此時此刻,耿伯昭已佔領東海郡了罷?東海乃沂水上游,對於彭城、下邳,無疑於高屋建瓴之勢。”

    小耿的進軍速度比來歙預想的還快,次日,便傳來東海郡北部盡陷的消息,而第五倫的兵鋒也日益逼近,這“鉗形攻勢”慢慢朝彭城夾來,來歙必須閉城了。

    但在閉城前,他還有最後的一處需要佈置,遂在彭城楚王宮中召開了守備會議,自劉植以下、校尉以上皆參與。

    “諸君皆是陛下心腹,有人從皇帝行幸梁園時便追隨,有人則是在江東投入麾下,皆以忠誠著稱,這纔會被留在彭城,故而應當知曉,彭城人馬不多,士卒只有一萬一千人,加上臨時徵發的丁壯民夫,也遠遠不夠。”

    “而城外,則有十倍之敵!且自西、北兩面包夾,很快就會將彭城圍困。”

    來歙乃是天下信士,他不會欺騙自己的部下,開誠佈公地與他們講明瞭劣勢:“陛下給吾等的詔令,便是守此孤城,撐到明年一月!”

    “不過是七八十天罷了,陛下又言,彭城三面環水,樓堞之下以泗爲池,獨其南可通車馬,故而欲守彭城,重點在於城南戲馬臺。”

    戲馬臺,乃是徐州的制高點,兩百年前,西楚霸王項羽滅秦後分封,定都彭城,遂於城南里許的南山上,構築崇臺,以觀戲馬,故名戲馬臺。

    戲馬臺與彭城互爲表裏,若魏軍輕取戲馬臺,便能居高臨下觀望彭城虛實,所以劉秀給來歙的錦囊,便是必遣一將守於戲馬臺上,便能牽制魏軍一部分兵力,減輕彭城的壓力。

    而若是南方有援軍至,戲馬臺也能第一時間偵得,通過烽燧告知城中。

    來歙自己要坐鎮彭城,目光在將軍諸校中移動:“如今需一大將,帶一千兵守與戲馬臺上,誰肯御之?”

    諸校面面相覷,他們當中不乏勇敢之士,忠誠也大多經得起考驗,但誰都清楚,駐馬臺孤懸城外,勢必被魏軍視爲眼中釘肉中刺,集中大兵攻擊,區區一千人,又能頂得住多久呢?這差事必然九死一生,自己死也就罷了,還要連累麾下將士。

    一時間無人應承,倒是位於前排的劉植便赫然出列:“末將願往!”

    “陛下果然沒看錯人。”

    來歙頷首,掃視諸將校,冷笑道:“平素常有人說,劉伯先(植)乃是河北來人,還追隨過僞帝劉子輿,不可信任。卻被陛下封列侯,舉爲二千石,鎮守大郡東海,爲此頗有人不服,如今劉太守與諸君同處一囊之中,鈍銳立判啊!”

    劉秀陣營裏派系爭鬥同樣嚴重,像劉植這種從河北逃來投奔的,就成了孤臣,平素頗受排擠,如今大難在即,卻是他敢爲人先,一時間校尉們臉色緋紅,紛紛爭守戲馬臺。

    但劉植卻給出了一個他們都不具備的理由:“我乃宗室。”

    劉植說道:“不管是河北劉,還是舂陵劉、吳楚劉,皆是太上皇、高皇帝子孫。”

    “前漢時,歷代楚王、彭城王子孫在徐州者數以萬計,彼輩曾坐擁莊園,但大多在赤眉賊過境時家破人亡,流落投奔陛下者多達數千……”

    劉植說得十分動容,這也是他的經歷啊,昔日的昌城侯家族,如今支離破碎,除了劉植帶着幾個子弟南投外,其餘都被第五倫強遷去了荒涼的幷州。

    “後來,諸劉又被陛下安頓回彭城,以徐人守徐土。如今從軍的劉姓男丁,沒有一千,也有數百。”

    劉植道明瞭他千里投奔劉秀的原因:“第五倫若奪取徐州,他姓或還能苟存,唯獨劉姓,則是覆巢之下無完卵,從河北就能看出,第五倫對劉姓絕不會手軟,大漢若再亡,劉氏必先絕!”

    “望大司馬集結軍中劉姓子弟,與來自東海的幕僚死士共組成一營,守於戲馬臺,此爲宗室營,由我來統帥,最爲合適!”

    此言擲地有聲,聽罷後,來歙也不由讚道:

    “伯先偉丈夫哉。”

    來歙將虎符放在劉植手中,開始重新審視此人:

    “恨不能早識得君幾年。”

    劉植卻大笑:“如今也不晚,等擊退魏寇,大司馬可往戲馬臺上,與末將共飲濁酒,觀彭城山景!”

    隨後數日,劉植便將“宗室營”和他的親信們安排到了城南戲馬臺,一起運上來的,還有大批來自東海郡武庫的箭矢甲兵,基本做到了人人披甲。

    但士卒們都知道此戰凶多吉少,士氣並不算高,但在劉植看來,他們是這劉姓株大樹上結出的果子,是該爲一家一姓興亡而戰到最後一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