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新書七月新番 >第678章 次元
    “這雞怎鳴得如此之早?”

    夜半三更的雞叫,將東漢固始侯李通從夢中吵醒,再難入眠。

    李通字次元,家族是曾經的南陽首望之姓,他這一生的轉折點,開始於將第五倫當做“路人”的那天。李家迅速落向了新朝的對立面,後與舂陵劉氏結爲同盟,揭開了南陽反新的序幕,造反過程中實力大損的李通,又迅速拋棄劉伯升兄弟,擁戴更始皇帝,兄弟二人得以封王,也算光耀門楣……

    只可惜更始朝廷迅速覆滅,李通又帶着家族完成了一次眼花繚亂的跳船舉動:他趕在赤眉軍攻克宛城前,帶着宗族私兵輾轉來到桐柏山、大別山之間的丘陵地帶,也就是所謂的“冥厄三塞”地區(今河南信陽一帶),並接納了大量綠林殘部,諸如王常、馬成、來歙等人。恢復元氣後,李通迅速配合劉秀出兵淮南,爲東漢建立出了一份力。

    雖然舂陵劉氏和宛城李氏一度分道揚鑣,但誰讓李通聰明,提前娶了劉秀的姐姐呢?靠着過去的交情和新的功績,李通被劉秀拜爲衛尉,他的妻子進封爲寧平長公主,劉秀每次征討四方,常讓李通留守京師。

    但在今年,也就是建武十年時,劉秀更換了李通的職務,任命其爲“前將軍”,命李通坐鎮江夏郡)。

    劉秀是如此交待李通的:“朕將有事於江漢,荊南四郡及夏口爲大軍後方,有鄧禹統籌舟師糧秣輜重。而隨縣、冥厄三關則爲側翼,以防魏軍來襲,隨縣有輔威將軍臧宮鎮守;冥厄三塞,朕交給平越將軍龐萌,各將兵二三千人,但兩地仍需人統籌,次元可擔此重任!”

    昔日的嫌隙已隨時間而消散,李通再度成了劉秀最信任的人之一,這才委以重託。

    李通頗爲感懷,立刻赴任,但他沒有待在江夏郡府西陵,而是很快移幕府於安陸縣(今湖北雲夢)。

    “郡府位置偏僻,不如安陸,此地正當隨縣及冥厄三塞南下必經之路,又是夏口北門戶,我宜鎮於此。”

    從那時起,李通就勤勤懇懇地向兩處前線關隘轉運糧食輜重,作爲南北衝要,兩處頗爲險峻,地方也貧瘠多丘陵,糧食產出很少,尤其是冥厄三塞,簡直是窮山惡水,那裏的兵卒屯田都沒法自足,全靠後方補給養活。

    李通也注重同兩位屬下搞好關係,鎮守隨縣的堅鐔是潁川人,屬於馮異、傅俊等人的“潁川系”,乃是劉秀建業的肱股之臣。

    而坐鎮冥厄三關的龐萌就有些複雜了,按理說出身綠林下江兵,屬於王常等人的“綠林系”,但他本是兗州人,與南方諸將並不親近,反而有些“孤臣”的意味。龐萌投奔劉秀之初只是校尉,他嶄露頭角,還是擒拿魏國騎將蓋延的那一戰,因功被升爲偏將,後來又掃滅山越,遂封“平越將軍”,頗得劉秀信賴。

    劉秀怎麼誇龐萌來着?好像說:“可以託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者,龐萌是也!”

    如此厚譽,實屬少見,連李通聽了都有些羨慕。

    所以這二人鎮守北關,不論忠誠還是能力,都絕無問題,再加上李通,儼然是三保險,劉秀佈置好側翼後,方能安心用兵江漢。

    然而偏就是在這最不該出問題的地方,還是出了大紕漏!

    五月中旬的夏夜,李通被雞鳴吵醒,熱得難以入眠,正煩悶之時,十多年來一直帶在身邊的侍從匆匆來報:“家主。”

    “季文君來了!”

    “誰?”

    聽到這名字,李通一個激靈,從涼榻上翻身而起,滿臉驚愕。

    明明是三伏天,李通身上竟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李軼不是在豫章郡的封地安享富貴麼?爲何在此時,出現在此地!”

    ……

    李軼是李通的堂弟,他們從小一起在宛城莊園長大,親若同胞,人還很遠,光從他走路的影子,李通就知道,來者正是弟弟無疑!

    李軼近前解下斗笠,朝李通恭恭敬敬地作揖,聲音還帶着幾分哽咽:“不想竟還能生見兄長!”

    他們二人一同投靠劉秀,但境遇卻大不相同,李通繼續得到信任重用,李軼則只被封了個小侯,打發到豫章郡之國,徹底遠離了權力——不怪劉秀,當初正是李軼背棄了與舂陵劉氏的同盟,逢迎綠林渠帥,擁戴更始,事後得到了“舞陰王”的諸侯地位。他又嫉恨劉氏兄弟,常在他們與更始、綠林間攪屎,昆陽大戰後,劉秀被外放,劉伯升被派去關中送死,都是李軼在作祟。.七

    劉秀雖寬容大量,沒有爲難李軼,但亦不可能再予以重用。

    自從李軼遠封,李通與他已數年未見,聽說李軼還算老實,當地官員的監視也漸漸放鬆,沒想到他竟跑出來了!

    李通沒接弟弟的茬,只肅然道:“季文,汝離開封地,得到陛下允許了麼?”

    東漢繼承了前漢制度,不彙報侯國相邦,不上稟皇帝,列侯是不能擅離封邑的,李軼沒有其他官職差事,貿然到此,顯然犯了大忌!

    豈料李軼卻滿不在乎,笑道:“兄長,這東南的漢家社稷還不知能撐幾年,誰還管什麼封邦制度?”

    李通更怒,拍案道:“大膽!何以言此!”

    李軼自顧自坐下道:“當初伯父在新朝侍奉國師劉歆,得到了天書讖緯,說什麼‘劉氏復興,李氏爲輔’,吾等遂信以爲真,認爲四方擾亂,新室且亡,漢當更興。南陽宗室,只有劉伯升兄弟泛愛容衆,可與謀大事。這纔有了後來舉兵反新之事。”

    “但事到如今,世人都知道,漢朝難以復興了。第五倫已有天下三分之二,人皆歸心。劉秀不識天時,強欲復漢,正如以卵擊石,安得不敗?這纔有了襄陽溺亡,淮北之失,全憑江淮及冥厄之險,才堪堪守住這東南一隅之地。接下來就輪到丟江夏、喪淮南,進而拒江而守,也撐不了幾年,只等第五倫平吞巴蜀,公孫述一滅,接下來就輪到劉秀……到那時江水太寬也無用處,這一點,我僻在豫章都清楚,兄長身處中樞,坐鎮前線,反而不知?”

    李軼畢竟是做過更始諸侯的人,見識還是有些,李通則斥道:“胡言亂語!汝尚不知罷?馮大將軍守住了江陵,陛下親將大軍趕赴江漢,不日必有捷報傳回。”

    “就算僥倖勝了一時,那又如何?”

    李軼搖頭道:“第五倫兵屯百萬,將列千員,龍驤虎視,他的才略,絕非王莽能比,南方絕不是對手。”

    李通心知他的用意:“季文,有話直說。”

    李軼道:“宛城李氏在前漢時,雖然坐擁千金之財,卻只擔當小小鐵官,無權無勢,朝中風吹草動,我家便有告緡遷徙之危;新朝時,靠着進獻祥瑞,伯父得以躋身朝堂,做了小官;到了更始朝,吾等投注劉玄,更是一門兩諸侯,何等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