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第五倫伯魚 >第207章 紅白黃
    前日才下了一場雪,大河兩岸白茫茫一片,結冰的黃河水位隨之上漲,兩岸河灘地也大量被淹沒,迅速冰凍成爲白色的世界。

    天、地、河,顏色單調如一,究竟界限各在何處,變得難以分辨。

    直到無數個攢動的人頭出現,天地間纔多了點色彩,上萬顆黔首額上是一抹血紅的眉毛,絡繹抵達河邊。

    在第五倫的期盼中,很希望今年是個暖冬,畢竟很多當地人信誓旦旦的告訴他,過去十年間,大河也就封凍過兩次。

    而在赤眉的期盼中,則是越冷越好,大河千里冰封,嚴嚴實實凍上,他們可以從無數個地方從容渡過。

    但這賊老天彷彿在跟雙方開玩笑,正好踩在了雙方憧憬的中點上。

    天氣沒第五倫希望的那般暖,也不似赤眉渴望的那麼冷,大河是間斷性冰封,有些河段甚至看不到流凌,數百里內,大概只有七八處地方冰層較厚,可行人馬。

    位於東武陽縣對面的蒼亭就是其中一處,城頭子路帶人在河邊大張旗鼓,生怕對岸看不到。

    “吾等這一萬人,是遲渠帥佈置的疑兵。”

    與更始將軍、太師打了一年仗後,赤眉的軍事素養提升了不少,不再是過去那種揮着王八拳亂打一氣,也會用點計策了。遲昭平欲讓城頭子路在此吸引魏兵主力,好讓她從另一處從容渡過。

    城頭子路指着對岸道:“吾等不能只探不進,明日須得渡河打一打,釣住魏兵。”

    反正又不是真打,衆人都覺得很輕鬆,商議好日出後集結,就各自回去睡覺了——城頭子路帶幾千人住在蒼亭,佔了亭長的屋子,其餘士卒則擠在附近七八個里閭的屋舍中,白天時才聚集到一塊。

    沒辦法,外頭太冷了,那些繳獲自更始軍薄薄的帳篷根本頂不住寒風,能住屋裏,誰肯冒着凍掉耳朵指頭的風險在外啊。

    結果次日天才矇矇亮,蒼亭那枚防賊的鐘,就被賊們敲得震天響,有敵來犯!

    怎麼可能,哪來的敵!

    城頭子路一個激靈起身,他本是和衣而睡,匆匆握着劍出門一看,卻見自己的部衆亂成一團,進攻者來自冰河之上,竟是與他們隔岸對峙的魏兵,搶在城頭子路渡河前,先打上門了!

    卻見這羣魏兵,個個頭戴毛茸茸的狗皮帽,腳下踩着保暖的氈靴,人數不過兩千餘,卻隊形整密,簇擁在一面“馬”字旗下,與數量雖多卻各自爲戰的赤眉截然不同。

    城頭子路這一萬人分散駐紮的致命缺陷暴露無遺,在各里赤眉來援之前,他只能匆匆指揮手下藉着高岸優勢抵抗,想來人數是對方兩倍,好歹也能堅持半個時辰吧。

    結果才一刻不到,不成陣列的赤眉就被對方從結冰的灘塗攆到了岸上。魏兵甲兵精良不說,士氣也與成昌之戰時的更始軍截然不同,眼看各路援軍遲遲未到,城頭子路不敵,只好丟下幾百具屍體倉促敗退。

    等到日頭高升,他聚合了各里援兵,返回蒼亭時,才發現這兒已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這下赤眉軍連過夜的地方也沒了。

    清點人數,損失了千餘人,而對方兵卒還在河中央冰面上大肆挑釁,倒是赤眉這邊士氣低落,渡河計劃只好作罷,還得後撤十幾裏,唯恐對面再來襲擊。

    城頭子路怎麼也想不明白:“彼輩不是守勢兵寡麼?怎麼還敢主動進攻!”

    帶着流民兵渡河奇襲的馬援,卻有另一番心思。

    “究竟是不是疑兵,與其在營中爭議猜測,過河打一打,就知道真僞了!”

    結論是,蒼亭之賊人數很少,抓了俘虜問過後,說是什麼“城頭子路”的部隊,絕非遲昭平主力。

    馬援站在冰封的大河中,向北看去,白色的冰密密麻麻在河道堆積,一直向東而去,畫面壯觀又冷寂。

    他卻沒有心思欣賞此景,也不爲小勝而心喜,反而皺起了眉。

    “吾等賭錯了賊人主力渡河之處,看來伯魚那邊,危險了!”

    ……

    蒼亭以北百里,聊城對岸。

    遲昭平聚集的這幾萬人成分駁雜,有爲了去河北討一口喫食加入的兗州流寇;也有聽信了遲昭平所說“破了元城,燒了皇廟,大河就能復歸原位“的青州災民。

    如今他們爲了一個目標混跡合流,就統一包裝上了一層皮:赤眉。

    想當初,樊崇帶着部衆以赤土塗眉,是爲了與官軍戰鬥時加以區分,可如今,抹眉毛在各路赤眉中,已經成了極具儀式感的事。

    渡河前夕,遲昭平帶着各路渠帥祭了青兗人崇拜的河伯、城陽景王、蚩尤等各路神主,又讓人押了上百名神情落魄的人上來。正是爲赤眉在各縣抓獲的貪官污吏、無良豪右,也有他們的家眷子弟,之所以不殺留着,卻是另有大用。

    “爾曹爲富不仁,該死!”

    羣情激奮下,遲昭平簡單宣佈了這些人死刑,遂押入屋中,按倒在地,如同殺雞一般殺了。

    割了脖子,上百人就這樣倒吊在房樑上放血,仿若某種可怖的血祭。那鮮血一滴滴落在桶中,大冬天裏還熱騰騰冒着白氣,然後衆人跟着渠帥相繼入內,由遲昭平和她組織起來的一衆儺面巫者以食指中指蘸了血,給他們抹眉毛。

    鮮血塗在額上,將雙眉連成一條線,儺面巫師們還唸唸有詞,說是城陽景王、蚩尤庇佑,赤眉之人,將中箭不死,挨刀不亡,等過河時,要人人奮勇,衝鋒在前。

    “若是不慎擦掉該如何是好?“

    “用刀劃開手,以自己的血補上,若如此,法力尚在。”

    許多人信以爲真,只有幾個聰明人嘀咕道:“上次攻打東阿也是這麼說的,但該死還是會死。”

    時值臘月底,外面的天氣極寒,走在郊野中,額頭的血線很快就凍住了,眉毛上凝結着赤色的冰晶。赤眉軍裹着一路搶來的幾乎所有衣裳,精銳則在外頭再套冷冰冰的甲,一些人在寒冬裏被凍掉了指頭,但依然抱緊矛杆,緊跟着隊伍行動。

    按照赤眉的規矩,一旦離羣,就會被拋棄,羣聚才能在戰鬥後分到一口喫的活下來。

    這一段十餘里黃河已經凍上,之前奔涌的冰塊、冰凌如今紋絲不動,但冰面絕非平滑,而是凹凸不平甚至猶如刀鋒。有人沒有硬質鞋底,才幾步就被劃傷了腳,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坐在地上,指望好心的同伴將自己背過去。

    赤眉軍可以聽到黃河水在冰下流過的聲音,若是走的人多了,還會有開裂顫動之聲傳來,嚇得衆人趴在冰上一動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