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第五倫伯魚 >第250章 廣廈
    在豐鎬之間的塢堡安頓下來後,方望與弓林說起自己所知的第五倫。

    “其實數年前,我便與第五倫見過一面。”

    那還是天鳳六年,王莽派遣豬突豨勇北征匈奴之時,方望好奇之下,去附近窺探其營壘,與從茂陵得了小馬鞍後,意猶未盡回營的第五倫相遇。

    “我見第五倫此人滿臉陰德紋起,當時就知道,此子絕對不甘人下。”

    “而近來看了他的檄文,野心更是昭然若揭!”

    方望卻搖頭:“可惜啊可惜,第五倫與項羽一樣,空有野心卻無謀略。”

    弓林不解:“第五倫善於隱忍,又邀名養望,與項羽有何相似之處?”

    方望有自己的一番見解:“王莽大失人心,天下人皆言,劉氏當受命,想要承天命順民心,光滅莽還不夠,就應輔漢而起事。”

    “而分封安定公的劉孺子嬰,是漢平帝嗣君,因王莽篡政而沒有做漢主,若有人能拜謁高廟,擁立他爲帝,名分比南方綠林更始皇帝還要正!若第五倫願意擁立劉孺子,許多畏懼綠林的州郡,傳檄可定!”

    方望冷笑道:“但第五倫卻寧可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自矜功伐欲另立旗號,然而他無所受命,非新非漢,將何以見信於衆?”

    所以方望放棄投靠第五倫,並認爲此人實力看似強大,實則都是虛胖。

    “第五倫在冀州時,轄境北不及邯鄲,南不至河內,西阻於太行,東望於黃河,不過一郡半之地。當初王莽召他入朝時若拒絕,直接反莽,經營冀土,他日必爲一州之主!”

    “但第五倫卻不捨得其祖父宗族性命,拋下魏地,乖乖西來,雖然博得王莽信任,統領數萬之衆,然不過是新募之卒,若非新室確實不得人心,北軍潰散,王莽奔逃,豈能讓第五倫輕易入常安?博取大名?”

    “如今王莽向南遁逃,大概是要去南方漢中;關中豪強看似響應第五倫,實則居心叵測,王莽一去,彼輩訴求不一,遲早會離心離德;東邊是師尉田況,與第五倫又有宿怨。”

    “常安看似是勝利,實則是個陷阱,第五倫已被困於此,同魏地隔絕千里。亂世之中,既不能通貨殖,又不能種地,還要佔用兵卒守備的京師大城最是無用。若是他耽於常安宮室,就會陷入周圍勢力包抄,一旦周邊糧食運不進去,第五倫還能養活數十萬人?若是一走了之……那就是在步項羽老路!”

    方望認爲,第五倫每一步都走錯了,幹大事而惜親族性命,沒有謀略眼光,不足輔佐,如今是危如累卵,還不如將劉孺子弄出城來。

    弓林聽愣了:“既然如此,劉嬰及其印綬符節在吾等手中,應該交給誰人?”

    他就是個小豪強,頂多能在渭南渭北拉起上千人來,總不能自立吧。

    弓林提議道:“長陵邛成侯王元,如今是渭北諸豪首領,又是漢家外戚,交予他如何?”

    “不可。”方望道:“彼輩皆不足論也,甚至都鬥不過第五倫,不如給我數十人馬,我護送劉嬰往西,去隴右!”

    “國師公劉歆向西遁逃,此人乃王莽篡漢功臣,如今卻忽然反戈,大概是後悔了,覺得對不起祖先,欲復立漢家皇帝。”

    “隗囂與我相識,他素有才幹,西去隴西募兵時還曾闢除過我做主薄。其叔父隗崔乃是隴右大俠,得知常安之變,隗氏必反,或許已經反了!但隴右,還差一面旗幟!”

    方望看向癡癡傻傻蹲在院子裏好奇看着雞鴨的劉嬰,笑道:“若能得此人,立爲旗號,隴關以西十數郡,傳檄可定!”

    ……

    同樣是五月三十日深夜,王莽跑得可比方望等人更遠許多。

    王莽應該感謝出發前的那場混亂,順利讓他甩掉了速度較慢的輜重和尾巴,只帶最親信的數百人輕裝以車騎行進,否則就算越騎營成重再放水,他們也早就被攆上了。

    他們也沒敢走渭北的大路,而是渭南繞過上林苑的小道,狂奔一晝夜後,王莽一行人抵達了常安西南近兩百里外的萯(bèi)陽宮。

    此處乃是秦漢舊宮室,最著名的事件,是秦始皇將他母親趙姬遷囚於此,此處躲過了項羽的大火,漢朝仍因之爲行宮。

    逃難的路途是艱辛的,不僅疲於奔命,還要忍飢挨餓。

    更麻煩的是,這時候天上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將老皇帝和一衆公卿皇子淋成了落湯雞。

    雖然畏懼後方追兵,但衆人實在是疲乏得不行,冒雨也無從趕路,聽說前面有個“行宮”,王莽頓時大喜,讓人通知其安排食宿。

    但王莽抵達時,才發現萯陽宮只剩下一座廢墟。

    宮室已被拆了大半,樑柱都被運走,只剩下滿地瓦礫和石縫裏探出頭的雜草,秦時的黑色石雕也被砸得稀巴爛。

    “此處爲何廢棄?”王莽茫然詢問親信,張邯才告訴他:“始建國年間,陛下厭惡秦政,遂令唐太傅非毀秦時舊物,將十二金人放倒在地踐踏,又將秦代雍地行宮、淫祠廢棄搗毀。”

    “到了陛下修築九廟,爲了節省樑柱,又將這拆了個乾淨。”

    原來是王莽破秦時四舊惹的禍,那會他哪能想到,成爲自己逃難路上第一個留宿之地的,居然是王莽鄙夷的秦宮啊!

    但沒辦法,附近都是野林子,里閭也不安全,衆人只能湊在廢墟殘存的牆垣裏,或直接睡在車輿中,好歹將這一夜熬過去

    王莽爲大婚而染黑的頭髮,被雨水一衝,原形畢露,白得悽悽慘慘。孔子惶惶如喪家之犬,一直把孔子當做自己目標的王莽,終於體會到了,他現在連鼓弦而歌的心思都沒有。

    因爲輜車都失散了,他們這幾百人只能就着雨水,嚼着爲數不多的乾糧。勉強吃了點後,大家相互藉枕而眠,暫時忘卻等級高下、尊卑貴賤,王莽的庶子庶女哪受過這種苦,一時之間,哭聲一片,好不悲傷,只思念宮室戚里的寬檐廣廈。

    倒是那個因陳崇之事,差點被王莽殺了的功脩公王興,眼睛時常瞥向他父皇腰間,隨身佩戴的傳國玉璽上!

    但巨毋霸始終守在王莽身邊,扛着車蓋爲老皇帝遮風避雨,讓任何人都無機可乘。

    “漢武帝有上官桀,而予有巨母霸啊。”

    王莽大爲欣慰,仰頭看着舉傘巨人說道:“巨將軍,予封汝爲上公……就叫……舉新公!”

    巨毋霸笑了一下,這已經是王莽一路上許出去的第三個公爵了,隨行的崔發、張邯都有份。他倒是不甚在意,東萊都是實在人,他只是受了皇帝厚遇,報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