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第五倫伯魚 >第416章 兩面包夾之勢
    李忠是青州人士,新莽時來冀州信都做大尹,需要仰仗地頭蛇邳家相助才能站穩腳跟,再加上他和邳彤是鄰郡同僚,在亂世裏步調一致,這才能互保至今。

    但如今,李忠見到通過熟人路徑潛入信都,祕密來訪的邳彤時,帶着濃重東萊口音的語氣中滿是責備:“邳偉君真是善走啊。”

    “我聽說你離開了下曲陽,本以爲會直接到信都,豈料卻只讓人送了封信回來,折了一大圈,南投魏王,做起說客來,難道不怕家眷出事?”

    邳彤打着哈哈:”我與仲都乃是託妻獻子的交情,有仲都在信都,自能保我家人不失,何須顧慮。”

    李忠確實替他打了掩護,謊報說邳彤家族拋棄塢堡,南逃投靠馬援,其實是偷偷藏在了郡守府中,只埋怨邳彤道:

    “嗣興皇帝深怒汝不辭而逃,宣佈抓獲邳彤者封侯,城中不知多少人等着擒你而獻,你還敢回來?”

    邳彤道:“劉子輿已是將傾之廈,時日無多,豈會有人糊塗到還要投其屋中,一起覆滅?”

    這話李忠就不愛聽,劉子輿對他是有大情誼的,當初入信都郡,還解下自己所佩帶的綬帶替李忠戴上,以示恩寵,君辱臣憂,立刻肅然按劍道:“邳彤,汝若是爲了家眷而回,看在你我多年交情上,大可帶着汝父弟及妻子離去。”

    “可若是替魏王做說客,汝便是李忠的敵寇,李忠蒙嗣興皇帝大恩,思得效命,若縱賊不誅,則二心也!”

    “賊?”邳彤大笑:“我邳彤,堂堂信都第一著姓,三代人在漢、新兩代皆爲二千石,竟被李兄說成了賊子。”

    李忠也沒法對老朋友下死手,只嘆息道:“各爲其主罷了,我之英雄,彼之敵寇,我之敵寇,彼之豪傑,古往今來,莫不如此。”

    “非也!”邳彤卻和他卯上了:“今日願與仲都好好論一論,孰爲王,孰爲賊!”

    “名不正則言不順,先說名義,魏王弔民伐罪,興仁義之師,荷戟大呼於鴻門,則王莽捐城遁逃,軍民伏請降。自上古以來,亦未有感物動民其如此者也。又高舉攘夷之旗,於北州不絕若線之際,遣兵痛擊匈奴,斬首萬級,阻胡寇南侵之勢,此王者之正名也。”

    “反觀劉子輿,區區卜者王郎,假名因勢,因爲趙王劉林的死欲,竟成了漢成帝的兒子劉子輿。本是傀儡,後來僥倖脫逃奔入銅馬,用花言巧語騙得渠帥信從,用高皇帝上身這種把戲哄士卒信賴,初見覺得神奇,仔細一想盡是騙術,此賊寇之僞名也。”

    邳彤再道:“二論信義胸襟,魏王雖欲覆滅諸漢,對河北劉姓宗室卻不盡誅,擊破邯鄲時,劉林喪心病狂,欲令所有趙劉宗族爲漢殉葬,連孩童都扔下城牆,幸爲魏王所救,釋而不殺,仁義之至!此王者之道也。”

    “反觀劉子輿,對不附從者,動輒相逼,竟欲捕我家眷相威脅,說什麼‘降者封爵,不降族滅’,君視臣爲草芥,臣自然視君爲仇寇!此無道賊寇也。”

    邳彤說到這,李忠皆不能否認,卻聽邳彤再言:“三論將士軍紀,魏王麾下人才濟濟,左丞相耿純,宋子大姓,名門望族;國尉馬文淵,茂陵大豪,天下俊傑;其餘景丹等,皆是一時之選,出身不是太學便是孝廉郎官,知文守禮。”

    “其士卒軍紀嚴明,破長安而不掠,反而發太倉糧秣於京師百姓;此番北上信都,糧秣自河內千里運送,不少饑民作爲民夫羸糧得了差事,這才免爲餓殍,此王者之軍也。”

    “反觀劉子輿,麾下盡是昔日賊寇,渠帥分分爲王,沐猴而冠,地位竄到了你我之上。士卒也多是鄉野惡徒,每到一處,劫掠大戶,索要糧秣,稱之爲抄糧,連中家貧民也不放過,將百姓捆綁鞭打索要財物,稱之爲淘物。”

    邳彤說起他控制的鉅鹿郡北部所見所聞,也是促使他背離劉子輿,投靠魏王的原因:“銅馬賊寇渠帥各尋華麗宅子居處,爭相擄掠別人妻女供其姦淫,若有反抗便動輒殺戮,所燒屋舍不可勝數。”

    “劉子輿雖下令軍中不得胡亂殺人,然兵士分別隸屬各渠帥,都不聽命,此番南下與魏軍交戰,竟無糧秣輜重,只一路靠劫掠維持,彼輩過去是賊寇,如今更換旗號,卻依然還是賊!”

    “以此三者來看,高下立判!”

    說到這,邳彤的語氣變得焦慮起來:“仲都雖然不是本州人士,但來此數載,想必也和吾等這些土人一般,對冀州有些情愫。”

    “自從新末大亂,冀州各方混戰,歲餘無耕稼,人餓倚牆壁間,我這一路南下北上,沿途見到人食人的慘劇已經開始了,這也是銅馬軍越來越多,竟號稱百萬之衆的緣故。”

    “但銅馬只會害冀州更慘!彼輩除了流竄喫光下一處糧秣外,別無他能!能救冀州者,唯有魏王!”

    他聽馬援說起過,曾與李忠通過信件,但此人一直沒明確答覆,此刻見李忠面露躊躇,邳彤催促道:“仲都還在猶豫什麼?莫要告訴我,你曾身爲新室二千石,竟對漢家死心塌地,一年前,天下皆以爲劉氏當復興,可事到如今,誰還信什麼人心思漢!”

    “我南下時,遇上了耿純,他說得對啊!人心所思念的,並非是漢家,而是安定!誰能帶給冀州安定,誰就是聖王!”

    李忠嘆息,邳彤所言三點都是事實,但他摸着腰上劉子輿親自爲他所佩的印綬道:“能救冀州者,絕非魏王一人。”

    “銅馬當初何等桀驁,猶如決堤河水,如今卻被嗣興皇帝馴服。”

    “真定王劉楊何等傲慢,本欲爲帝,如今卻被嗣興皇帝籠絡,重爲忠臣。”

    “只要皇帝能驅逐魏軍,南取河內,西守太行,便能讓冀州熬過這個冬天,來年稍加以改制,以嗣興皇帝之才,定能讓冀州恢復安樂。”

    邳彤詫異地看着李忠:“那王郎騙術何等厲害,竟連仲都都爲之心折?”

    李忠搖頭道:“偉伯若見皇帝一面,亦會如此,其氣度遠超趙王、真定王,非真龍皇嗣不能如此。”

    但邳彤卻嗤之以鼻,惑人的把戲,如浮影遊牆。即便是矮小之人,也能投射出巨大的影子,張牙舞爪,博取利好。然而只要遇上熾熱的太陽正面射來,巨影便會消散,越縮越小,恢復它原本的面目!

    他去過魏軍營壘,認爲第五倫和馬援,擁有能致勝的力量!

    “仲都,此戰魏軍必勝。”

    “哦?我看未必。”

    李忠卻以爲不然,銅馬鉅鹿王孫登,與昌成侯劉植以三萬餘人駐紮信都城南,而青州赤眉受了嗣興皇帝印綬,城頭子路的部隊正在向西進發,數倍的兵力,要以兩面包夾之勢圍攻馬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