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和諦聽曾經都沒有名字。
他們倆, 一隻是不知爹媽爺孃的野獸,生下來就只會喫,凡是什麼東西,都要往嘴裏丟了喫下去。她沒有眼睛, 不知自己長什麼樣, 也沒有美醜的觀念, 只知道好不好喫。她連自己是母的都不知道。
另一隻, 是生在大荒之中, 被根源的靈明撿拾到的小獸。
小獸白白淨淨,就算周圍都是砂石塵土, 他的身上也十分乾淨,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野獸。
靈明衆多,有人有好心腸,有人無動於衷。諦聽長得漂亮,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他。而主動去撿他的這一位,有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地藏菩薩。
菩薩將他命名爲諦聽。
這一隻諦聽無父無母, 有着一身銀色毛髮, 菩薩見了心生喜愛, 便將其收養到自己座下。讓他日日聽經講學, 參悟佛理。
食風飲露, 日月之華皆爲其所用, 他逐漸長成了菩薩座下最美的靈獸。他也很快便有了人類的神智。
菩薩的喜愛與責任是並行而重的。
越是喜愛他, 越要給他任務,讓他接受磨難,乃至奉獻己身。
菩薩也不是要折磨他, 而是讓他參悟, 這也是修行之法。
犧牲自己, 就是其中的一種。
諦聽早知道了菩薩的打算,雖有些無奈,但也覺得尚可接受。日日聽經的他,不覺得犧牲自己是一件難事。
一直到他在水岸邊,見到那隻黑色的小怪獸爲止。
彼時,菩薩正帶着他在岸邊散步,那隻小怪獸撲得掉進了水裏,諦聽便往那水裏張望了一眼。
水裏有一隻黑色的小怪獸。沒有眼睛,身上的毛短得幾乎看不着,嘴巴又扁又大,嘴裏的牙齒一排又一排,看着十分滲人。這小怪獸看着十分愚鈍,她在水池裏撲騰了好久,才明白自己腳底下滿是淤泥,是無法站起身的。
於是,小怪獸張開滿是牙齒的大嘴,呼嚕一吸,就把這一池清水,連帶水裏的小草小魚全吸進了肚子裏。
陸地上的諦聽頓時皺起眉頭。
怎麼有如此粗暴愚鈍的生物,他感到不適。
她摸摸肚子,突然感覺到了岸上的目光。當然,她分辨不出對方目光裏的含義。
她只知道
“呱”
好喫的傢伙
諦聽被她這粗糲的叫聲給懾了一懾,轉頭就要離開。
一旁的菩薩卻走去水邊,對小怪獸說了什麼,又隨手拿起水中的蓮華,戴到了小饕餮的頭上。
小怪獸腦袋上頂着一朵花,她十分不自在,彷彿被放了個杯子的貓咪,縮着頭頸,踉踉蹌蹌走到了岸上。
那朵花慢慢化爲光點,消失在了小饕餮的腦袋上。
地藏菩薩走回去,帶着諦聽離開了。
那隻腦袋上被放了蓮華的小饕餮站在路邊,傻傻看着,一動不動。
過了幾日,座上的地藏菩薩忽有所感,讓諦聽到自己跟前。
“諦聽,你的磨鍊要來了。爲此,你必須有犧牲自己的覺悟,以求成就天地大義,也可成就自己。”
諦聽詢問是需要取血割肉,還是要去腸剔骨。
沒過幾日,諦聽就被一個小麻煩纏上了。
那隻水池邊的小怪獸,不知怎麼摸上了門來,在殿外跑來跑去不說,還企圖闖入內殿。
諦聽出去想把她趕走,那沒眼睛的小怪獸感覺他走近了,卻興奮極了,嘰裏呱啦叫了一頓,就張着大嘴要衝上來。
諦聽不知她要做什麼,下意識一避,那小怪獸便咬到了柱子上。石柱頓時被她咬了一個大缺口出來。
小怪獸沒咬到想咬的東西,但嘴上這個,喫着沙沙的,甜甜的,倒也不賴。
她站在原地,嚼吧嚼吧吞了嘴裏的東西,又繼續咬了上去。
其他護衛與靈獸見了這能喫柱子的妖獸,都將她圍起來。
諦聽則去內殿,找地藏菩薩去了。
地藏菩薩早就知道了。
菩薩說“饕餮本是食慾的化身,腦子裏只有喫,沒有其他東西。我以蓮華爲靈,給她不染的神思,讓她的靈魂,可以清明,也可以如蓮華那般,擁有旖旎之色。諦聽,你便是要渡她,且去努力吧。”
“爲什麼是我”年幼的諦聽問。
地藏菩薩搖搖頭,溫和地對他笑了笑。
“世間並無你我之別。你爲他人,也就是爲了自己。此般諸事,皆爲因果。”
地藏菩薩的意思已經很直接了。
諦聽做的事,不止是爲了衆人,也是爲他自己。饕餮想要喫他,如果他不做些什麼,最先遭殃的可能不是他,但最後必定波及他本身。
可是諦聽並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難道就如菩薩的意思,直接讓她生吞活剝了自己麼
可以,沒問題。
諦聽很從容,做了點心理建設就去找饕餮了。
但是幾次去找,那饕餮要麼喫飽了,要麼睡着了,要麼根本不想喫他只想和他玩鬧,反正沒有哪次和第一次一樣,一見他就張嘴想咬的。
諦聽又去問菩薩,這是怎麼回事。
“你想被她吃了,那你就成了她的食玩,她想喫便喫,不想喫便將你棄着。什麼時候喫,怎麼喫,你怎麼能讓她掌握你要多想一想,怎麼做最爲妥當。”
諦聽搞不懂哇。他就是喫風露長大的,與那饕餮很難共情。
他想了好久好久,試了很多方法,可饕餮就不爲所動,有時想吃了,也只是假咬一兩下,見諦聽湊上來,反而跑了。
小饕餮覺得輕易送上門的好喫肉不能急着喫,於是想放一放。
誰知道諦聽老是找她,她和“食物”玩了這麼久,有點捨不得吃了。
那個世界之中的時間流淌得格外快,眨眼萬年過去,饕餮一直沒有喫諦聽。
諦聽總有受不了的時候,他知道自己要被她吃了,但一直不給個痛快,委實難受。於是某次,他忍不住逼了她。
饕餮說不了靈明的語言,但知道他們的意思,她被諦聽逼得生氣了,一口咬傷了他。
聞到嘴裏血味,饕餮愣了一會兒,突然逃也是跑了。
諦聽不知她這是在做什麼。
這之後,饕餮再也沒來找諦聽玩過。
別說玩了,她根本沒再來找過諦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