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裏呢?”
戴着白色絲綢手套的埃維莉娜倚着窗口爲難着。
嘉麗則在一旁持續呆滯,腦中嗡嗡一團亂麻。
前天夜晚她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是所謂的“舍納”,而僅是一團無名念頭,僅有理性的知識、經驗繼承下來。
而情感、個人則完全取決於宿主,只是過去的宿主皆是一個模子導致它誤以爲這是“舍納”的長生成功之證。
然而嘉麗就是嘉麗,她的大腦完好無損,其中的潛意識也在和這無名念頭的融合中重生,演化成了如今————新的嘉麗。
“我是嘉麗,不是舍納、更不是誰,我就是她、她就是我.......”經過昨天一天的消化,她漸漸接受了這個想法。
“但埃維莉娜!她要被皇儲利用了怎麼辦!”
更迫在眉睫的問題讓她暫時忘掉了這些問題。
“等等!如果埃維莉娜消失了,那也許我就能恢復‘正常’,而且也有足夠理由回到歐康堡,然後繼續永生的計劃......”
嘉麗又想到了一個可能,內心默默點頭。
“你看那個!”
忽然她的手臂被不住拽動,埃維莉娜指着高空驟然飛過的龍影興奮不已。
“皇室的龍?怎麼會出離皇宮?”嘉麗內心納悶,那可是皇帝安全的重要保障之一。
不過她偶然瞥了一下埃維莉娜的側顏,陽光照耀下的芳靨暈紅如火,雖談不上絕色,但有一股青春的甜澀韻味藏在其中,讓她從潛意識裏回憶起了更多龍學院的時光。
下一刻馬車驟然急剎而住,巨大的踉蹌讓猝不及防的兩人差點跌下來。
接着車伕的謾罵聲從前面傳來:
“長沒長眼睛!滾!”
“我下去看看。”埃維莉娜連忙讓嘉麗呆在車內,自己開門下了馬車。
車伕還坐在駕駛位上痛罵前方:“趴在地上不起了?裝什麼蒜?想訛錢就直說!別在這裏裝模做樣。”
“怎麼了嗎?”
埃維莉娜的聲音傳來。
車伕聽到動靜連忙回頭脫帽下車:“小姐,這老頭拉着板車突然衝到面前,我車速不快但他直接摔倒了。在帝都什麼人都有,這些賤骨頭就是看那些華貴的馬車就上去故意被撞傷,然後訛一大筆醫療費,反正車主非富即貴,不會在乎小錢,就跟偷東西的老鼠一樣壞.......”
馬車前方跌倒了一個身穿棉衣的老者,他身上潮溼又泥濘,就像爛泥地。一輛腳蹬式木板車倒在了路旁,上面的木板材料落一地。
車伕喋喋不休的嘮叨沒有讓埃維莉娜在意,她上前蹲在了那位老者身邊關心問道:
“您哪裏受傷了嗎?”
“.......我.......我被撞了.......錢.......”一個飽經滄桑又突出無助的聲音傳來。
車伕立刻趕來痛罵:“您看,就是那個套路!上來就要錢!”
周圍逐漸圍觀上來的市民也竊竊私語:
“又是訛錢的老狗!”
“這些傢伙怎麼不去死?有手有腳天天就想不勞而獲。”
“要我碰見直接碾過去,死了就他就知道厲害了。”
嘉麗怔怔的從窗口朝外看着,市民們幸災樂禍把自己端得高高的肆意批判,但當那老人呢?他的臉佈滿皺紋,皺紋裏又塞滿了黑泥,褐色的斑點佈滿表皮,那是長期被太陽暴曬後留下的殘痕,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懶惰可以獲得的印記。
“謝.......謝謝。”
在埃維莉娜的堅持下,老人或許感到不摻任何利益成分、把自己當作一個完整人格的善良心靈,聽話地重新站起。
“你看!根本沒事!就是騙子!該死的狗東西!”
頓時羣情激憤,老人黑黑的臉上明顯浮出了一絲暗紅,手腳似乎承受不住開始打滑。
但埃維莉娜穩穩扶住了他。
“嘉麗,抱歉了,我要帶這位老人家去醫院,你先和車伕回去吧。”她將老人暫時移交給厭惡但不得不聽命的車伕後到了窗口道歉。
嘉麗回過了神:“我和你一起去吧。”
埃維莉娜笑了,比任何許願民衆美好生活的演說家都要美的笑。
“那一起走吧。”
她們合力攙扶着這個老人去醫院,圍觀的市民看着那三個背影,一邊嘲笑着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姐天真,一邊散開各忙各的去了。
......
“這麼說你是退役士兵?”
在醫院,埃維莉娜看着接受完檢查准許入院的老人驚訝問道。
“是的,我無可回報的好心小姐。”老人虛弱又無力,身體和心靈達到了雙重疲憊。
“埃維莉娜,你過來一下。”
嘉麗這時打斷了談話把閨蜜拉到了一邊。
過往的經驗讓她不得不打斷好友的美意:“你這樣幫助這個老頭住院是想證明你很善良嗎?這個世界上的比他還慘的人比比皆是!難道你能都幫助?如果你是一個窮姑娘怎麼辦?那些市民的嘲笑難道你不覺得刺耳嗎?”
她焦急又無助,希望埃維莉娜認清現實。
“嘉麗,我知道這是可笑的做法。”埃維莉娜平靜擡起清澈的棕眸,“但當那個老人待在我面前時,他就是那樣可憐、無助、毫無辦法,肌肉無力、骨頭腐朽,在這個我們一頓可以喫掉珍饈、被無數僕人擁簇的帝都無人關心。”
“那估計都是他早年無知偷懶的惡果罷了!”嘉麗搖頭嘆氣。
“也許是那樣。但他是人啊,我也是人,我們本質毫無區別,是同族、是同胞。我們自詡文明,但卻靠理性理智來說服自己無視同族的慘淡。那些嘲笑我們的市民沒有錯,他們也有自己的苦衷和用血汗得到的生存經驗,但我有嗎?”
“你————”嘉麗頓時啞然,埃維莉娜別說是公主,就算不是公主,家裏也是帝國中部的大商人,擔負一個老人的醫藥費不是問題。
“那假如那個老人真如他們所說,死纏着你不放要鉅額賠償呢?”嘉麗最後發問。
埃維莉娜沉默了。
“我相信如果社會的規則制定者們能不嫌麻煩,那麼從本質上就不會出現這麼多不幸,市民們也有善心,不過已經被迫隱藏了。我的做法也不至於引起那麼多爭議。”她自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