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如今這樣大張旗鼓地行事,若是叫上頭察覺,我只恐你不能善了。”
分明是威脅的話,然石鈞卻從中聽出些其他的意味來:“阿笙,你這樣說,莫非,實在擔心我不成?”
果真話不投機半句多。
她有心再分辨幾句,但見他滿臉“果真如此”的模樣,話縱到了嘴邊,卻仍覺得實在沒有必要。
季笙只得轉過頭去,假作什麼也沒有聽見的模樣,然手指卻微向前擡了擡,隔着被微風吹拂的車簾,外頭,果真隱隱約約地站了一個人似地。
是他嗎?
季笙心中微動。
石鈞仍在說話。
“你若還記得關心我,倒也不枉今日我爲你走這一遭,可阿笙你也莫要忘了,你不肯與我在一處,卻也註定不能與他在一起。”
她的激動,他都看在眼裏。
可也正是這樣,才覺更加不能容忍。
“你知道他的身份。”他看季笙一眼,“有些人,原就與你不是一個世界,若是非要湊在一處,只會帶來滅頂之災。”
他不肯承認自己心底因季笙變心而產生的澀意,只當這是因她對自己違逆而生的不滿。
面上,十分不好看。
“他來自南地,你卻是我趙國皇室,南地與北境,本就水火不容,更何況你的身份……”
他苦口婆心,爲的都是勸她回頭是岸。
“我知道。”
令石鈞想不到的是季笙的回答:“你說的這些話,我都知道。”
知道自己已有婚約,也知對方乃南地士族,原就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早在一開始就註定了不會有任何好結果——但眼前,一閃而過的,卻是那日在湖心島上時,他言辭晏晏地,說要帶自己“走”。
明明不過是年內之事,可如今憶起,竟像是過了小半生似地,叫她連記憶都覺有些模糊了。
“可我總是想着,人活在這世上,總要抱一些希望纔好。”
否則日子太過難熬。
漫無目的和希望的人生,不過是日復一日地數着日子等待死亡罷了,又有什麼意義?
可這些話,卻不是劉曜想聽的。
親眼見着她對另一個人陡生來的希望和眼中所綻的光芒,他心中更覺不悅——明明自己纔是她曾經最信任的人,可不知何時起,她的眉間心上,卻早已沒了自己的位置。
幾乎是鬼使神差地,他硬邦邦地擠出一句:“你莫忘了,那日在皇宮中,與你一道淋雪的人是我。”
季笙聽着,卻覺有些雞同鴨講的荒唐。
她不欲再與石鈞糾纏,只撇了撇嘴,伸手便去掀簾子,然不過剛剛一動,身後卻突地躥出一隻手來,堅硬如鐵地,將她緊緊地箍在了懷裏,叫她動彈不得:“我早說過了,你是我的。”
季笙面上一白——不單爲他這樣強硬的態度。
然還不待她開口,他另一隻空置的手卻大掌一揮,輕易便將車簾掀開,強鎖着她從馬車裏跳了出來。
他穿一身紫衣,眉目帶着南地少年所特有的風流和恣意,便這樣隻立在那處不說話,已成一道絕不容人忽視的風景。
他一見季笙,便是一喜,下意識便朝前走兩步:“阿笙。”
他已有許久沒有見過她了……
然而,當陳雲樵的目光轉移,落在石鈞面上時,滿腔欣喜卻陡然轉成滿懷憤怒:“好你個石鈞,你鎖了我的人做什麼?”
“你的人?”石鈞冷哼一聲,“閣下莫不是想多了。”
他按着季笙有些不安的肩膀:“今日冬雪天寒,莫不是你這南地來的小子受不得冷,吃了幾盞暖身的酒,便跑到此地說起胡話來了?”
語氣裏,帶着明晃晃的北地對南地的嘲諷。
陳雲樵自然聽得出來。
但他不欲與對方逞能,只是死死盯着陳雲樵,垂在身側的袖子無風自動,然面上卻只是略皺了眉:“阿笙乃是我的人,閣下如此擒了阿笙,究竟意欲何爲?”
聞言,石鈞冷冷一笑。
“你的人?你怕不是想得太多。”他冷哼一聲:“她乃永安王府四女,原屬於我,縱如今不再是我的,卻偏生前陣子由她父做主定了一門親事,要與人爲妾,如今卻又怎地鑽出個你來?”
話音剛落,季笙面上便是一白。
見陳雲樵面色微變,季笙忙急急地解釋:“我不是,我沒有,不……”
“什麼不?”她這般模樣落在石鈞眼中,聲音便更冷了幾分:“阿笙,莫不是你想說,那門親事是假的不成?”
“這……”
然季笙還未將後頭的話說出來,反是陳雲樵先行開口道:“你若說的是這件事,那我也不妨告訴你,此事,我早已知曉了。”
他看着季笙明顯有些緊張的模樣,不由一笑:“早在她自己知曉之前,我便已知道了。”
一切盡在掌握,少年負着手,便笑得有些得意,潔白的牙齒明晃晃地在太陽下閃着光,每一寸在石鈞看來都顯得尤其可惡:“想來閣下尚且不知,與阿笙定親的那個人,正是在下。”
此言一出,在場的衆人都愣了。
不,不單是在場的人。
季芸郡主正躲在一堵牆後,豎着耳朵聽這幾人對峙,自然也將這番話聽在耳中,當下便是一愣。
她的眼,下意識便朝着那陳雲樵張望過去。
少年郎立在中間,頭高昂着,本是有些倨傲的姿態,但他生得清雋,又有種由內而外的清貴之氣,這樣的動作由他做來,竟顯得十分相得益彰的模樣。
另一邊,是她的丈夫——原在她看來頂天立地的男人,此刻將季笙那賤婢擒在手裏,原也算得上是光風霽月的人,可被這少年一襯托,卻像是有些面目可憎的模樣。
定是自己看錯了。
季芸皺了皺眉。
她不再看場中的兩個男人,反將目光望向了季笙。
那個女孩子,年歲尚算不得大,甚至還不夠十五歲,容貌卻已隱約有了要長開的架勢,眉目淡淡地,自有一份隱約的清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