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芸蹲在地上,忙去扶他起來,但見他臉都有些扭曲,心中不由重重一跳,囁囁地:“夫君,今日都是阿芸不好……”
“不,這不怪你。”
心中已厭煩到極點,但他仍不肯就此寒了季芸的心——畢竟,這個蠢貨如今於他而言,尚且有些用處,倒不好就這樣輕易地叫人寒了心。
石鈞便只道:“是我今日太過大意,這才着了這小人的道……”
目光,卻緊緊地追着永安王府的馬車而去。
眼瞧着馬車拐過一條小巷,再沒了影子,他方纔由着季芸艱難地站了起來,夫妻兩個都恨毒了陳雲樵二人,現下倒是極有默契地都盯着馬車消失的方向。
夫妻不同心,但如今卻因陳雲樵二人而有了難得的一致。
陳雲樵卻並未帶季笙回到永安王府。
他早將周遭的路況摸得甚熟,又不肯叫季笙出來,便將她牢牢地塞在馬車裏,熟練地拐過一條又一條街道,也不知趕了多久的路,終在午飯時分到了一處十分僻靜的宅院。
馬車停住。
“累了吧。”
陳雲樵率先跳下馬來,再掀開簾子一角,朝她穩穩地伸出了手。
朝思暮想的人隔了許久終於得見,季笙滿心歡喜,不由微翹着嘴角朝他伸出了手:“我不累。”
大門匾額處,龍飛鳳舞地刻了兩個字:遊宅。
陳雲樵同她解釋:“這是我師傅的院子,上次你來過得,還記得嗎?”
季笙自然記得。
那日她昏迷不醒地被他扛到此地,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叫她百病俱消不說,也正是從那日起,她的前路開始變得一片坦蕩。
說來都是拜他所賜。
感念之外,更多一分感激。
二人相攜着往裏走。
宅子甚大,但伺候的僕人卻不多,間或碰上一兩個,也是行色匆匆地,見到二人,好奇的目光不由在季笙身上流連。
卻無惡意。
縱是如此,季笙卻仍有些沒由來的緊張。
“他們都是可信之人,你不必擔憂今日的事會傳出去。”
像是看出了季笙的緊張,陳雲樵便耐心與她解釋。
遠處有水聲,澎湃拍打着岸邊,帶小小的水腥氣,卻自有一種大氣磅礴之感。
小島,已隱約在望了。
“我自是不擔心的。”
於未來,她早已不抱有希望,名聲之類,自然也覺不甚在意,反倒是他,翩翩佳公子素來愛惜羽毛,今日卻爲了她暴於人前,只怕於他名聲有礙。
“我?”陳雲樵一笑,“我有什麼可擔憂的?”
他伸手便拉住了她,“有一件事,我觀你定是不曉。不過,你再等一會兒,待我師傅歸來,你自然什麼都明白了。”
唯在心中,卻長嘆着添上一句:我只恐你曉得真相之後會怪我……
可二人在一起的時間實在太少太少了,往後,能如此平靜相待更是寥寥無幾,如今能得片刻平和,陳雲樵實在不忍心打破。
便這樣吧,待師傅回來,也好叫她多輕鬆幾日。
茶過三旬,該等的人卻始終沒有歸來。
有人來報:“家主原是要回來的,可走到半途,卻聽聞夫人今日歸家,家主便去了城外迎夫人歸來……”
季笙好奇地打量對方。
不過是一個小廝,但難得頭腦清晰,又甚會說話,不過三言兩語,便輕易塑造一個夫妻伉儷情深的形象來。
叫她聽着,倒是多了幾分嚮往。
“既是如此,我們便不等了。”陳雲樵起身提了斗篷,替季笙小心披上,這才拉着她出門:“你出來許久,只恐你家長父母擔憂,不如早些回去,再過些日子,我們定會再見。”
季笙好不容易纔見到他,自然有些不捨:“我,我……”
可她身爲女兒家,到底尚有幾分矜持,便只吶吶地說幾個字後臉便羞地緋紅了。
小女兒情態無端動人心絃。
陳雲樵看着這樣的她,只覺心頭髮緊。
苦澀,卻一陣賽過一陣。
他上前一步,嘴脣掀動着想要說些什麼,可他張了張口,到底什麼字也沒有說出來,大掌將她的小手牢牢錮在掌心:“你莫怕,我們還有許多日子,萬事有我。”
這番話,石鈞也曾對她說過。
可由石鈞說來,季笙只覺得無端厭煩,如今明明是一樣的詞,但由陳雲樵說來,她卻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相信。
萬事有他,真好。
這一刻,那樁荒唐的婚事被拋之腦後,驟聞容後離世時所生的難過也悄悄地淡去了一些,因昭帝頻頻召見而生出的不安也似跟着消退了幾分。
天上有南下的孤雁,失了伴侶,卻也顯得自在。
“我相信你。”季笙點了點頭:“只要是你所說的,我都信你。”
她難得對他表現得如此乖順,陳雲樵善思,自然不捨將這份好不容易纔得來的乖巧輕易地毀去了,便只衝着季笙笑了一聲,帶她出門。
又細細囑咐:“實是今日耽擱的時間太長,若是留你用飯,只恐會惹來更多禍事,好在方纔我已命他們備了點心果子放在馬車裏,待會兒,你就隨馬車一道回去,過上幾日,我自然回來看你。”
少女乖乖地點頭:“我都知道。”
她不欲煞風景地去想那樁婚事——在她看來,只要有陳雲樵在,那樁荒唐的婚事,自然有他去替她擺平,既然如此,擺在面前的阻礙便也算不得阻礙了。
若他實在擺不平,大不了,她隨着他一道遠走高飛就是了——陷在自己幻想中的少女忘乎所以起來。
她甚至忘了,在這世上,尚有“奔者爲妾”的說法。
她只是滿心歡喜地任由他將自己的手握着,一步步地往外帶着,一時只恨這宅子實在不夠大,不過略向前走了幾步,便叫她到了盡頭。
二人在馬車前分別。
此番,有了遊氏的下僕牽馬,自然不必再叫陳雲樵做馭夫。
季笙一時有些悵然,爲即將到來的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