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郡主今天也想做鹹魚 >第八十五章
    他笑眯眯地:“施主既是帶着心願前來,出外走一走,或許能有什麼奇遇也未可知呢。”



    說完話,那小沙彌便退了,倒留了季笙與香茗阮娘幾人在一起面面相覷。



    不過,她坐了大半日馬車,也早就累了,如今換了新環境,四周也沒了眼線,實在一樁值得高興的事。



    因是寺廟,廂房便是禪房,暫時休息的牀榻上放了嶄新的素袍,熱水也是一早便備好的,季笙沐浴後便從善如流地換了衣裳。



    齋菜清爽,色彩搭配十分得宜,單是隻看着,便足夠叫人食指大動。



    不知不覺天色漸晚,季笙披散着溼淋淋的頭髮睡不着,又閒着無事,左思右想地,便來了提燈夜遊的興致——



    如今出門,無人能約束她,她自然能隨意走動,正好將周遭環境摸清楚。



    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陳雲樵說過,會在寒山寺等她。



    她不知陳雲樵究竟來了沒有,便存了碰運氣的心思,一個人提溜着燈籠出了門。



    白日的大殿不過驚鴻一瞥,悲憫世人的菩薩在裏頭端坐,叫人無端便生出某種敬畏來。



    季笙自重生以來,便十分信奉鬼神,如今來到佛祖座下,又豈有不拜之禮?



    夜晚十分靜謐。



    寺廟早就散了晚課,僧侶們業已休息,一時除了蟬唱蟲鳴外,竟再無聲響了。



    季笙提着燈籠,裙子隨她走動時摩挲着發出沙沙的聲音,她覺得自己心情好極了,嘴角略微向上勾着,便顯出一個愉悅到了極致的模樣。



    再穿過兩個院子,便會抵達正院,且叫她去佛祖座前好生拜一拜,也探一下自己是否能夠參悟些什麼。



    想到這裏,她腳步不由更加輕快了些。



    右側,忽然傳來一陣小小的響動,季笙凝神細聽,竟是一段十分古樸的琴聲,輕捻慢攏,便成就一曲行雲流水的調。



    這大半夜,會是什麼人有如此閒情雅緻?



    僧侶們多有嚴格的作息,定不會是他們——電光火石間,一個人影已在腦海中悄然浮現。



    陳雲樵舉手投足間皆帶着某種貴不可言的氣質,他縱不肯透露身份,季笙也能猜得到一二。



    那是個出身高門大戶的慘綠少年,於琴技一門,定也有造詣。



    莫不是陳雲樵來了,在用琴聲誘她過去不成?



    季笙心中一動,凝神片刻,仔細辨認着琴聲傳來的方向,隨後便毫不猶豫地朝着聲音的方向走了過去。



    甚至還帶着小小的雀躍。



    初秋,晚風微涼,路邊的草叢上綴了晶瑩剔透的露珠,季笙一路行去,鞋襪打溼了也顧不得,只直直朝着某個方向急急而去。



    繞過一個狹長的院子,從月亮門出來,面前頓時豁然開朗。



    正是十五,大地灑滿了銀輝,將一切都照得纖毫畢現。



    不遠處的小亭掛滿了紗幔,正隨風輕輕飄揚着,裏頭的案几前,有人背對着季笙坐着。



    他前頭,橫亙着一牀焦尾琴,那人手指行雲流水地在宮商角羽上拂過,一曲秋風辭便在季笙耳邊響起。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



    季笙立在月亮門下,不知不覺中,她已屏住呼吸,覺得這如水般的夜裏也隨他的琴音更多了幾分蕭瑟。



    一曲終了,餘音繞樑。



    季笙恍惚着朝他走去,及至那人已背對着她站起,她纔回過神來,嗔道:“是你來得早了,還是我來得巧?”



    那人卻始終背對着她一言不發。



    季笙也不在意——她與陳雲樵相處時,這樣的場景已出現過無數次,自然不會被她掛在心上。



    她三步並兩步地靠近了他:“陳雲樵,你既來得這樣早——”



    話音在見到那人的容貌時戛然而止。



    他穿一聲白衫,容貌出塵絕逸,面色卻如千年寒潭,見到季笙走近也不說話,只用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定定將季笙看着。



    許久,他才低下頭來,看着面色已悄然雪白的季笙,緩緩開口:“阿笙,多日不見了。”



    聲音清朗,如擊玉石,卻不似他的模樣那般叫人覺得不敢靠近——反而多了某種不知名的親近。



    季笙一聽得這個聲音,卻頓覺自己渾身的血液彷彿在這一瞬被突然抽走了似的,她呆立在那處,愣愣地,直直地將他望着,只覺得喉嚨一陣賽一陣的發緊。



    腦海裏,一個聲音似悲似喜,嚎啕着,又大笑着,將她的每一寸神經都牽扯得生痛,心臟砰砰地跳着,彷彿要從嗓子眼滾出來似的,牽扯的五臟六腑都劇烈地疼痛着。



    有一個聲音不住地在吶喊着: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帶着無盡的歡喜不住地同季笙說話:是他,是他呀!他回來了!



    季笙擰起了眉。



    他是誰?



    此前,她的記憶中從未出現過這個人,但在見到這個人的一瞬間,無數個支離破碎的片段全數涌了出來,一幕接一幕地不住衝撞着她的大腦,歡喜的,痛苦的,不盡相同,但唯一相似的,卻是每一幕都帶着叫她難以承受的生命之痛。



    她重重將心口按着,慘叫一聲,已悄悄軟倒下去。



    失去記憶前的最後一刻,是這人伸手將單薄的她眼疾手快地接住,驟然放大的容貌未見瑕疵,反而更顯俊美,她失神地望着這張臉,心中卻在不住地哀嚎着:逃,快逃,遠遠地逃走,再也不要回來。



    意識,在這一刻歸於混沌。



    她昏昏沉沉地,做了無數個夢。



    每一個夢都是光怪陸離的,帶着數不盡的光圈和斑斕的色彩,她迷茫地走在看不見盡頭的路上,間或,會有面容模糊的人影閃過。



    每一幕,都刻骨銘心。



    是他拉着她的手帶她偷偷地溜出去,以一種絕對保護的姿態將瘦小且醜陋的她圈在身邊,叫她輕易便信任了他,從此眼底心上,都只裝着一個人,



    也是他的青鋒劍對準了她的眉間,惡狠狠地叫她滾,叫她永遠也不要再回來——



    還有那嘲笑的聲音:賤丫頭,你怎生地這般蠢?我說什麼你便信什麼,委實無趣的緊。



    季笙從夢裏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