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郡主今天也想做鹹魚 >第二百一十五章
    正要說話,卻聽門外傳來整齊劃一的聲音:“拜見陛下。”



    容後心中一緊。



    帝后不睦已有多日,細數過來,陛下宿在趙貴嬪宮中也有些日子了,這連日來,他對她不聞不問地,怎地今日卻來得這樣毫無徵兆?



    莫非,是聽說了什麼不成?



    容後心中警惕陡生,下意識地掃阿圓一眼。



    阿圓忙急急去開門。



    宮門沉重,被開啓時發出吱呀的嘆息,仿如一位遲暮的美人,正散出此生最後一聲低吟。



    沙場征戰多年的皇帝已步入中年,兩鬢被歲月添幾分斑白,但卻無損他的氣勢,反而更添幾分經年的滄桑和儒意。



    南朝爲質的那些時光,除屈辱外,到底也叫他染上了許多文人風氣。



    有一瞬間,容後眼前出現的,不再是面前這個已至中年的皇帝,而是當初二人在讀書檯時相依爲命的時光。



    她跟在他後頭,永遠追隨着他的腳步,一聲一聲地喊他作“阿兄,阿兄”。



    榮後的眼角悄悄濡溼了。



    或是人到了最後,便總是憶起前塵,那些曾經深愛的、痛恨的,此生再不願憶起的,到了最後,都會一幕幕地在眼前重現。



    下意識地,她粉脣輕啓,喚一聲:“阿兄……”



    那聲音,極輕極淺,如最低聲的呢喃,只在脣齒間,卻似摻了無盡緬懷過往的憂愁。



    皇帝正值壯年,處於人生最好的年歲,他大步行來,勉強將心上的怒氣壓抑着——他原已睡了,是被人強從趙貴嬪的被窩裏喚起來的,說是永安王求見。



    十萬火急的事。



    那個老紈絝,一向沒個正形,陛下好夢正酣,自然不耐煩貿然起來,還是趙貴嬪心中不安,幾度催他起身……



    說來,趙貴嬪倒算得上是一個識大體,懂進退的人。



    若是日後……



    老紈絝的表情不再如往日玩世不恭,也不輕浮,褪了那層沉溺酒色的僞裝後,永安王面上便多了幾分尋常所沒有的沉重:“陛下,今日皇后召了阿笙入宮……”



    有一瞬間,陛下幾乎想不起來那個所謂的“阿笙”究竟是什麼人。



    可他見胞弟面色凝重,渾然不似往日,心中不由也打起三分精神,腦子略一轉,頓時叫他想起一段早已塵封的前塵來。



    說起來,季笙這個名字,還是他親自賜的呢。



    季笙,寄生。



    是他放在永安王府的女嬰,須得依附王府而活,所以叫“寄生”。



    實則,他有許多機會能要了當初那女嬰的命,可不知爲何,每每他想要動手時,卻到底下不得狠手——或許,正是爲了當年的那聲毫無芥蒂的“阿兄”。



    想當初,她跟在自己身後,追着自己一聲一聲地喊,像是怎麼也喊不夠似的。



    他一度以爲這輩子就這樣了——她會一直一直地稱他作阿兄,直至終老。



    可不知什麼時候起,曾經滿眼都只裝着他的小姑娘的目光悄悄轉了方向,她看他的眼神中不再有星星,也無波瀾,黯淡無光地,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



    不,不僅僅是陌生人。



    她望着自己的目光始終冰冷如一,如在看深恨的仇人。



    他以爲,是他當年做錯了事,叫她心灰意冷了,叫她原就戰戰兢兢的目光對每一個人都如是。



    若果真如此,他倒也不見得在意——她待所有人如此,待自己,也不過是陌生了些,她與他尚且還有一生要走,如今目光冰冷些,他自也有數十載的時間來重新溫暖她。



    若只是這樣的話。



    可他看的真切,她並非是對所有人都如是——當她看着另一個人時,他就立在一旁,看着她對旁人的目光那麼眷戀且溫和,仿如在看一座巍峨的大山,那裏頭的情誼,又豈是一句區區“阿兄”能比得上的……



    好在,那人最後到底薨了,他曾經失去的,也一一地重新找了回來,她也回到他身邊,一切都像是最初的模樣,什麼都不曾變過。



    只除了她對過往諱莫如深。



    也除了她不再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邊,那句曾令他覺得甜蜜蜜的“阿兄”她也再不肯宣之於口了。



    他此番前來,原是要興師問罪的——問她急吼吼地要召那庶女做什麼,竟連往日尊貴和體面都顧不上似的。



    當一個人心虛到極致,總是會虛張聲勢地先發制人,他們滿心以爲,如此方可將對方鎮住,叫對方半個字也說不上來。



    殊不知,這也不過是色厲內荏的紙皮老虎罷了。



    陛下這一路來都是這樣想的,甚至,在看到容後身上的衣裳打扮的那樣精緻淡雅時——



    這樣鄭重,在他面前,是從不肯出現的。



    一句“你究竟想做些什麼”的怒喝就要衝口而出時,他卻突聽到她小小地喚他一聲“阿兄”。



    遲疑的,迷惘的,不如往昔那般甜蜜,然他聽在耳中,卻如吃了最甜蜜的蜜糖一般,從嘴巴到心裏,都是甜絲絲的。



    上一次她這樣喚他,還是她未曾出嫁,他也尚未娶親時……



    這聲潛藏在記憶深處多年的阿兄,如今聽來,竟叫陛下突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不確定來。



    可她就站在自己面前,活生生地,如往日乖順,喚他作“阿兄”,往昔相依爲命的過往頓時從記憶深處涌現,他心一軟,不由上前一步,伸出自己有力的大掌穩穩將她托住,“阿容……”



    聲音裏,已攙了連他自己也未曾發覺的柔情。



    至於來時的怒不可遏——早已隨容後的那聲喚而悄然無蹤了。



    帝后難得和睦,衆人瞧着,不由都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表情來——畢竟,帝后不睦這事,往下了說,始終是他們這些貼身伺候的更難交代。



    衆人對視一眼,嘴角不由悄悄彎起,不約而同地將腳步放輕了,悄悄往殿外退去。



    至於殿內這難得一線的溫情,自是,自是要留給帝后二人的……



    聽着殿門被重新關上,陛下眼底不由閃過一絲滿意,他這才低下頭來,瞧懷裏的容後。



    許是多年不曾走動,她面色有些蒼白,像是有些弱不勝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