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獵龍夢境 >第一百五十五章 意志
    雷克薩家族的領地。

    “血橙熟透了。”雷克薩領主用疲倦的嗓音評論道,他的親衛隊長將他的輪椅推到了陽臺上。

    之後許久,他都不曾說話。

    關於血橙,他的評論沒錯,橙子不斷地掉落在淡紅色大理石地板上,迸裂開來。何塔每吸一口氣,濃郁的甜味就充滿鼻腔,雷克薩領主無疑也聞到了,他就坐在橙子樹底下,雷克薩家族的學士準備的輪椅裝有烏木與鋼鐵製成的輪子,還配有毛絨墊。

    幾個小時裏,唯一的聲音是從噴泉池那兒傳來的孩子們的嬉鬧,偶爾會有輕輕一聲“啪嗒”,那是又一顆橙子掉落了下來。

    隨後,隊長隱隱聽到宮殿彼端靴踏大理石的聲音,猶如鼓點。

    他的女兒來了,他熟悉她走路的方式:大步,急促,暴躁,宮門外的馬廄裏,她的馬一定渾身是汗,而且被馬刺扎得血跡斑斑,她總是騎馬,有人聽她炫耀說,她可以馴服雷克薩家族內任何一匹馬……和任何一個男人,而她的最崇拜之人正是女劍士布蘭妮......親衛隊長也聽見了其他腳步聲,那是學士拖着小碎步匆匆忙忙地在後面追趕。

    他的女兒總是走得太快,她總是在追趕永遠追不上的東西,親衛隊長曾聽到雷克薩領主如此評價他的女兒。

    當她出現在三重拱門之下時,一名親衛將長斧一橫,擋住去路,斧頭裝在六尺長的山岑木柄上,她沒法繞過去。“小姐,不可向前,”他的嗓門低沉渾厚,帶着口音,“不可打擾領主大人。”

    在他開口之前,她的表情就如同堅石,現在愈加陰沉了。“你擋了我的路!”她將近三十歲,身材高大,兩眼捱得很近,她披着斑駁的暗色沙絲斗篷,騎馬裝是老舊的棕色皮衣,已經磨得柔軟順貼—那是全身上下她最軟的部分,她的一側臀部盤着一根鞭子,背後掛了一面銅鐵圓盾。她將長矛留在了外面,對此,侍衛謝天謝地,他很清楚這個敏捷強壯的女子不是自己的對手……但對方可不這麼想,而他不願讓她的鮮血灑在這片淡紅色大理石地板上。

    學士將重心在兩腳之間移來移去。“小姐,我告訴你了……”

    “他知道我父親死了嗎?”小姐質問侍衛隊長,對學士毫不理會,就像對待蒼蠅—假如真有哪隻蒼蠅蠢到在她的腦袋邊嗡嗡作響的話,定然是會倒大黴的,而她口中的他正是他的父親雷克薩領主。

    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前些日子雷克薩領主騎着馬,他的馬不慎從高坡上摔落了下來,雷克薩領主僥倖撿回了一條命,但是雙腿卻癱瘓了......

    “小姐,爲何這麼說,領主大人安然無恙......”侍衛隊長說。

    “安然無恙?”小姐反問道,“我父親的腿摔斷了,你知道嗎?”

    “但是他還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小姐冷笑了一聲,“像個窩囊廢一樣好好活着?自從摔斷了腿之後,便不像是我的父親了!我的父親高大英俊,充滿鬥志,即使戰死也絕不躲在別人身後!雷克薩家族的意志都丟到哪裏去了?”

    當時的她收到了信鴿傳來的信件,黑色的翅膀,厄運的訊息,細小的字體密封在凝固的紅蠟之內,好像讀了整整一天,她都坐在那裏,膝頭放着那張羊皮紙,一直看到太陽落山,夜晚的空氣漸漸轉涼,後來,他又凝視着水面上的星光,直至月亮升起,最後又拿來火燭在樹下讀信。

    “小姐......領主的策略沒有錯,我們求穩定是對的。”

    “特納家族覆滅的時候我們什麼都沒有做!蘭德爾家族一步步強大的時候我們什麼都沒有做!喬克里斯陣營攻打杜布羅夫尼克的時候我們什麼都沒有做!王室率軍進攻克里斯家族的時候我們什麼都沒有做!我們家族就像是一個懦夫,自從雷克薩領主摔斷了腿之後,就好像人已經死去了一樣,整個家族的意志都已經死去了一樣!但不就是斷了一雙腿嗎?”

    小姐摸向鞭子,“數以千萬計人的戰爭此時正在克里斯家族領主打響,男人們憤怒地呼號,每個人都在爲自己家族的前途血灑戰場,而我們的領主摔死了,已經死了!我們要如何替他復仇?”她湊近侍衛隊長。“難道宰了那匹馬,他就會好起來?”

    “不可打擾領主。”侍衛隊長重複。

    侍衛隊長了解自己守護的領主,當下局勢並不明朗,雷克薩家族只有坐觀成敗才能屹立不倒,很久以前,有一個涉世未深的年輕人從來到這裏,他肩寬膀粗,長着一簇濃密黑髮,如今雖然頭髮花白,身帶屢屢戰傷……但他的力量依舊,而且總是保持着長柄斧的鋒利,他攔住了他,而這次她也不可以過去,他告訴自己,“領主在看孩子們玩,他看孩子們玩的時候不可打擾。”

    “隊長!”小姐嚷道,“快給我讓開,否則我就奪下長柄斧!”

    “隊長。”從後方傳來了命令,“讓她進來,我跟她談談,”雷克薩領主聲音沙啞。

    隊長收起長柄斧,站到一邊,小姐瞪了他幾眼,才大步跨過去,學士匆匆忙忙地繼續跟進。不過五尺高,腦袋禿得像個雞蛋,他的臉平滑肥胖,以至於很難看出年齡,但他侍奉雷克薩家族的時間比侍衛隊長更長,甚至服侍過雷克薩領主的母親,儘管他已年邁發福,但仍然相當敏捷機智,不過他性格溫和,無法與任何險惡的人對抗,侍衛隊長心想。

    橙子樹下的陰影中,雷克薩領主坐在輪椅裏,患有傷痛的腿支在身前,眼睛下面懸着深深的眼袋……他失眠是因爲悲傷還是因爲疼痛,無從得知,下面的噴泉池裏,孩子們仍在嬉戲,他們當中最小的不過五歲,大的九歲、十歲,一半是女孩,一半是男孩,聽見他們互相潑水,以尖銳的嗓音呼來喝去。

    “不久之前,你也是池子裏的孩子,小姐。”雷克薩領主說道,而小姐已經來到了他的輪椅跟前。

    她哼了一聲,“差不多有二三十年了罷,你忘了嗎?”

    他沒有回答,於是她雙手叉腰說道,“我父親被謀殺了!”

    “我還好好活着......”雷克薩領主道,“就在你眼前。”

    “他是被自己的軟弱和無能謀殺的!”

    “是的,但是家族還活着。”

    “他死了,我們又能打算怎麼辦?”

    雷克薩領主費力地撥轉輪椅,面朝向她,“我已打算寫信給羅尼希恩國王,等到戰爭分出勝負之後,請求加入最後清掃的戰鬥。”

    “寫信?假如你有我父親一半的骨氣就不至於等到現在!我們家族能做的僅僅只有替別人清掃?難道是掃地的工作?最崇高最神聖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