喫過晚飯之後,陸閣沒有多留。
除了那場突如其來的表白,陸閣這個人在日常相處上一直很講究循序漸進。
這也是謝識梧懷疑陸閣別有用心的原因之一,他並不相信陸閣所謂的“不想再看你受騙難過”。
謝識梧的低溫已經恢復了正常,自覺狀態還可以。畢竟也是發着高燒還能雨中救人、臨近昏厥被技能卡支配還能不被蠱惑的小謝總。
何況已經吃了藥還睡了一下午,雖然仍有點不適,但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他找了個風景還不錯的窗邊坐下,找出戚究交代的安全聯絡線路準備彙報工作。
現階段對陸閣的評測還沒出來,他的每一個反饋都是評測的重要數據。
戚究很快就回復了他的消息。
——以電話的形式。
謝識梧看着手機上彈出的來電提醒,心中有些疑惑。
“喂?”
戚究即使無法說話,喉嚨也下意識緊了緊,其實二人完全可以用文字來溝通,可他私心裏想聽聽謝識梧的聲音。
明明纔過去兩天,卻好像過去了兩個世紀。
兩人這麼久的相處裏,雖然後來謝識梧開始閃躲,到底還可以在家裏碰面。
他們的臥室只有一牆之隔。
離得是這樣近,不過幾塊磚幾捧水泥。
卻又像是隔了一道銀河,那麼遠,怎麼都跨不過。
就如同他和謝識梧的距離。
可即使銀河寬長,沒有邊際,他至少還可以遙望。
哪怕每天只是簡短几面,都足夠讓他心安,給他莫大的希望和勇氣。
然而謝識梧搬走之後,他出門再回到家,面對空曠寂靜的客廳,恍然生出了一種錯覺。
獨自待在孤島服務器裏的錯覺。
他彷彿又變成了那段看不見摸不着的數據流,那段沒有形體的電波。
對一個修過專業課的科學家來說,網絡的世界是如此的廣闊,沒有邊界,亦沒有什麼束縛。
正因爲如此,才更顯孤單。
他不需要休息,於是在每分每秒都更清楚地感受着,他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沒有聲音沒有軀體,甚至連記憶都不完整。
直到他注入謝識梧後頸,成爲謝識梧的系統。
原來哪怕他死去多年,依然有人如此固執又強烈地懷念着他。
在邊聞思死後,他拿回了軀體,謝識梧那灼熱的眼神更是讓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回來了。
被人注視着,被人關心着,被人堅定不移的愛着。
他還活着。
可當他明白了這一切的意義之後,又在幾次三番的猶疑之間,統統親手弄丟了。
他一個人面對偌大的客廳,得不到任何迴應,像是再次回到了沒有實感的服務器裏。
哪怕他已經找回了身體,重新成爲了一個人。
他實在忍不住,想再聽聽謝識梧的聲音,聽聽這個世界的聲音。
“陸閣已經走了?”
謝識梧很快明白過來,戚究平時都是用手機打字和他對話,現在這是用了鍵盤,速度比手機更是要快上不知多少倍。
“剛走十分鐘吧。”
戚究在電話那端皺起了眉。
“你聲音怎麼回事?病了?”
謝識梧清了兩聲嗓子,這點表狀他確實沒辦法控制,剛纔還給忘了。
“嗯,發了會兒燒,已經沒事了。今天我和陸閣……”
自從戚究醒悟後,便開始亡羊補牢,笨拙地學習着追求。
說什麼見字如面,他恨不得用人類最原始的方式去感知,去體會擁抱。
直到聽到謝識梧明顯有異的嗓音,擔憂和壓抑已久的衝動一併襲來。
“我現在過去找你,見了面再說。”
謝識梧不由將電話拿遠了一點,重新看了眼屏幕上的來電人,又懷疑是不是誰拿了戚究音源坐的合成音。
戚究那天雖然和他講明瞭心意,但是這態度變得也太快了,跟坐過山車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爲戚究記憶已經回來了。
“陸閣看到你怎麼辦?”
戚究身上穿着常服,如果不是什麼正式場合,基本一套外套就能出門。
“已經晚上了,他剛離開,不會再折回來,也不會在這個時候來監視,懷明小區的監控孤島項目組已全線接管,沒有被侵入的異常。家裏還有藥嗎?”
謝識梧下意識道。
“有吧。下午陸閣來帶了點,我沒看剩多少。”
戚究沉默了一瞬。
“嗯,我馬上到。你先回牀上休息會兒。”
掛了電話後謝識梧愣愣地看着手機,半晌沒有動作。
有次戚究晚上回家給他打電話,問他想喫什麼口味的小蛋糕,一下聽出來他因爲生病不同於平時的嗓音。
戚究的反應,和當時幾乎一模一樣。
謝識梧晃晃腦袋,一般人好像都該是這個反應,是他太敏感了。
雖然他覺得自己身體還行,但是作爲別人眼裏的病人,想起上學時戚究見到他生病還亂跑的眼神,自覺地換了身更軟的衣服,裹着小毯子靠在沙發上……看電視。
他想看書來着,但是看書被戚究嘮叨的概率更高。
不對,他現在爲什麼還要管戚究嘮叨不嘮叨他?
謝識梧下意識就想做起來關電視去書房找書,想了想又覺得麻煩,乾脆重新靠了回去。
電視上是特地選的不費神的綜藝,裏面一半都是他公司的藝人。
是個室外闖關真人秀,有整蠱的內容,但都不算過分,最重要的是,裏面的坑多半都是藝人自己踩上去的。
他看了會兒就不停笑起來,不管有沒有臺本,這綜藝都還挺有意思的。
戚究來的時候,謝識梧臉上的笑意還沒有斂盡。
那點笑意攜帶着室內的暖風,鋪天蓋地般向戚究襲來,在他四肢百骸流竄駐紮。
心口缺失的那一塊被找回,腳也終於踩上了實地。
是他的人間。
見謝識梧精神挺不錯,戚究原本因爲謝識梧生病而緊張的神色也稍鬆了些。
“這麼高興?”
謝識梧給戚究倒了杯熱水。
“我們公司的綜藝,太好玩了。如果欒汀能留下來,聲音也能換回去,我真想看看他去這個綜藝會怎麼樣。”
聽着謝識梧隨意暢想了下未來,戚究心裏越來越滿。
“好。先把身體養好。”
“放心,已經不燒了。”
簡單寒暄兩句後,謝識梧關了電視,開始毫無隱瞞地給戚究複述今天下午發生的情形,原本溫馨的氣氛一掃而光,很快嚴肅正經起來。
戚究總結道。。
“陸閣在持續向你示好。”
謝識梧抱着被塞進手裏的熱水杯,也沒在意自己這副隨時可以躺下睡覺的扮相。
“對。陸閣先是挑撥,在我和你分居後,至少已表露出來的目的是取而代之。”
戚究下意識抿了抿嘴脣。
“他的那些表白,你信嗎?”
謝識梧沒有絲毫動容,神色淡淡的。
“我半個字都不信。感情是道主觀題,正如我無法否定,同樣地,我也沒辦法肯定。
“既然現階段誰都沒辦法拿出證據,我只能憑藉直覺告訴你,我不信。還有,那張ID一定有問題,陸閣這樣的人,不會輕易地交出自己身家性命。”
戚究暗自鬆了口氣。
“那張ID卡至少目前沒有檢查出來任何問題。不過陸閣如果是你所說的那種人,那麼沒有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
謝識梧點點頭,認同了戚究的看法。
“對。另外,我們不能再這樣跟陸閣耗下去了。至少在五年前,任務者就已經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五年了,沒人知道主系統給了任務者多少時間限制,如果主系統不耐煩了,再投入一批水平更高的任務者進來,我們就會更加被動。
“我們要儘快找到能量源,完成孤島計劃。之前我們一直以爲任務者可以更容易的找到能量源,現在看來,他們的思路也存在着一定的侷限性。畢竟能量源轉移附身物是個小概率事件。”
從邊聞思開始,任務者出現在謝識梧身邊已經半年之久,但是三位任務者誰都沒找到正確的、有針對性的目標。
聞言,戚究若有所思。
“你是說,我們連帶着也陷入了誤區。”
“對。我們探測不到能量源,只能把希望寄託在任務者身上,但如果任務者本身的水平就沒那麼夠看呢。”
“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這些天項目組一直在研究ID卡里其他任務世界的具體情況,能量源的附身物幾乎沒有共同點。不過其他世界並未發現能量源轉移的情況,我們是特例。”
“我還是傾向於能量源挑選附身物是有自己的一套‘邏輯’的,只是我們沒有發現。”
謝識梧還欲再說,放在一邊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是陸閣。
二人對視一眼,謝識梧接起了電話。
“喂。”
“喂,識梧,我下午看你家裏的藥不夠了,剛剛買了點給你送來,樓下有賣冰鎮罐頭的,還想不想喫?”
謝識梧來時那句“已經晚上了,他剛離開,不會再折回來”猶在耳畔。
一天之內謝識梧第二次偷偷在心裏罵了句。
烏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