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識梧立刻站起身,從樓道一側往手術室門口走了走。
醫生推出來的病牀上,阮周頭稍稍偏着,臉上還是那副帶着點病態的白,呼吸悠遠綿長。
謝識梧懸着的心終於落了地,是露着臉推出來的好。
一見發小沒什麼大事,他揣在口袋裏握成拳的左手不自覺慶祝般的緊了緊,繼而很快鬆開。
被昔日陰影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少年終於跟着掙扎了出來,重新披上了小謝總那張溫文有禮左右逢源的人皮。
“醫生辛苦了,我是病人家屬,他情況怎麼樣?”
“尺橈骨骨折,手術進行的很順利。”
“還有別的問題嗎?”
“剩下的都是一些擦傷,不過以防萬一,等病人清醒後最好再做個全身檢查。”
“一定,一定。謝謝醫生。”
把謝識梧嚇了個半死的手術,只是在修復尺橈骨骨折。
也不能這麼說。
骨折也是很嚴重了。
謝識梧親自跑前跑後給阮周交了各種費用,還弄了個單人間,一通下來之後已經是凌晨時分了。
期間他給戚究回了個信息,說了阮周的情況。
阮周父母遠在大洋彼岸,謝識梧想了想,打算等阮周醒了後自行決定是否告知。
他隔天沒什麼事,考慮到阮周剛做完手術,而且胳膊不方便,乾脆在醫院陪了一晚上,以防萬一。
而阮周不知道是太困還是麻藥下的重了,等到天剛矇矇亮才醒了過來,一見到謝識梧的臉色就知道發小在這兒守了一夜,趕忙把人趕回了家。
謝識梧見沒什麼事兒,等助理請的護工到了之後,自己就回家補覺了。
許多年後,謝識梧仍然會想到這一天。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他絕對不會這麼乖乖聽話回家。
可這世上當真可以重新選擇的話,謝識梧還想把時間往前推,推到陸閣發現戚究之前,甚至想推到訂婚前夜,阻止戚究墜海,提前完成孤島計劃。
可“如果”這個詞,經常是因爲其假設意味才充滿魅力,也正是因爲其假設意味,所以隱隱象徵着遺憾。
心緒消耗過大,外加熬了一夜,謝識梧回家後倒頭就睡。
只是像有某種玄妙的預感,這一覺睡得並不踏實,他做了個漫長的夢。
夢裏大多數場景都是他和阮周玩鬧的畫面,最後定格在戚究墜海那個夜晚,阮周陪他在沙灘上撬貝殼。
在靜謐的海風中,他是那樣緊張不安。
就像夢中出現可以將人嚇醒的場景時,現實裏早就定好的鬧鐘也會一同響起,也不知道冥冥中誰在附和誰。
熟悉的來電鈴聲伴隨着大片的血花一併襲來,謝識梧從夢中驚醒,一時間不知今夕何夕,分不清真實與虛假。
大約是他的錯覺,這次的鈴聲,比往日都要急促上許多。
他撈過枕邊的手機,是一通視頻電話,來電人,戚究。
謝識梧尚未完全清醒,在他的潛意識裏,二人同居許久,彼此什麼樣子沒見過,也就沒想自己剛剛睡醒,可能形象不太好這件事。
他迷迷瞪瞪地按下了接通,只是還沒等他說話,戚究的聲音先響了起來。
“你現在在家?”
謝識梧沒睡夠,聲音還有些啞。
“對,怎……”
他話還未說完,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不對!
屏幕裏的人嘴在動,聲調也與往日有所不同,不是機械音!是戚究本人在說話!
戚究的聲音在欒汀那裏,孤島項目組雖然有在努力做分離實驗,但一直沒有太大進展,以戚究的性格,如果有點眉目肯定會告訴他。
現在戚究突然能說話了,這就代表……
“欒汀……欒汀出事了?!”
戚究手中動作不停,像是在用電腦和什麼人聯絡。
“正在查,我剛嗓子猛地一疼,發現可以說話了,立刻就打給了你。”
謝識梧什麼也顧不得,從牀頭櫃裏找出另一部備用手機直接打給了欒汀。
無人接聽。
戚究那邊很快就有了答案。
“欒汀的定位在醫院。”
“醫院……”謝識梧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是阮周在的醫院?”
“對。”
“阮周!”
謝識梧又將電話撥向了阮周。
仍舊無人接聽。
他隔着屏幕和戚究對視一眼,兩人的表情同時凝重起來。
——
訂好的包間內只有欒汀和陸閣,謝識梧有什麼重要的事缺席了。
雖然同爲任務者,但欒汀和陸閣並不熟識,總共加起來也不過幾面之緣,何況一人積極上進堪稱任務者中的勞模,另一人消極怠工就等着哪一天被抹殺,怎麼看都不是一路的。
可畢竟來都來了,陸閣作爲“長輩”還是和欒汀聊了幾句。
欒汀對謝識梧還是很信任的,再者反正他也不想做任務,這個5331世界是他任務者生涯的最後一站,如今陸閣已經交了,還跟謝識梧走得那樣近,如果自己不交,倒顯得別有用心似的。
這事就這麼定了下來,二人也沒聊多久,很快便散了夥。
出門的路上欒汀再次看了眼手機,阮周還是沒有回他的消息。
應該是已經開始泡溫泉了吧。
真好。
他也想去。
一旁的陸閣隨口問道。
“你和阮周關係很好?”
欒汀側過頭看了眼陸閣,他對這個人沒什麼太大的好感。他又不是什麼傻子,欒父突然出現的那件事,怎麼想都是陸閣的手筆。
這個人看上去溫溫和和的,似乎和謝識梧有點像,但他心裏清楚,陸閣和謝識梧比起來,根本就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來喫這頓飯之前,謝識梧就跟他好好聊過一場,雖然沒有說的特別明白,他卻也領會到了謝識梧的意思。
對陸閣這個人,還是需要防備的。
他按滅屏幕,將手機收了起來。
“還行吧,就平時打打遊戲出去玩玩。”
陸閣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第二天還有課,臨出門前欒汀特意將自己的ID卡揣在了身上。
那是一柄古銅色的鑰匙,和第一世姐姐給他的很像。
他打算等下了課去找謝識梧,將ID卡交出去。陸閣有一點說的不錯,爲了公平起見,外加讓謝識梧放心,ID卡最好還是都交出去的好。
誰知還不等他去找謝識梧,阮周那邊就回了消息,原來昨晚阮周在去泡溫泉的路上出了車禍,而謝識梧昨晚沒來是因爲去醫院了。
他一聽是那起五環那起連環車禍,十分後怕,立刻表示要去醫院探望。
這節課是思修,欒汀將課本交給關係不錯的朋友,打算輕裝上陣,偷偷溜走。
離開教室的過程比較順利,他疾步走在空曠寂靜的大廳裏,低頭用手機和阮周溝通地點,大概是太過專注沒有注意,猝不及防的撞上了一個人,差點把自己跌倒。
陸閣眼疾手快的拉了他一把。
“不好意思,你沒事吧。”
“沒事,謝謝陸老師。”
“這個時間不是應該在上課嗎?”
欒汀猶豫了一下,雖然二人本質上都是任務者,但再怎麼說陸閣也是他在學校裏的老師,何況現在他是準備逃課,難免心裏發虛,又覺得陸閣早晚得知道,也就沒有隱瞞。
“阮周出車禍了,我過去看看。”
“車禍?嚴重嗎?”
“不知道,我正要過去。”
“好吧,你路上小心。”
出了Z大後欒汀立刻攔了輛車直奔醫院,臨到門口時看到水果攤子纔想起來自己沒帶探病的東西,他想到阮周愛喫梨,索性挑了一袋子新鮮梨,又在馬路對面買了箱牛奶提了過去。
雖然還打着繃帶,穿着病號服躺在牀上,但阮周看起來精神狀態挺好的。
昨天的連環車禍現在還在熱搜上掛着,阮周只是骨折,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你這麼急着過來幹什麼,學分不要了?”
欒汀將東西交給護工,自顧自的坐在阮周牀邊。
“放心,學分夠的。怎麼樣,是不是很疼啊?”
阮周笑着踹了欒汀一腳。
“你這不廢話嗎,要不你來試試。”
欒汀往旁邊躲了躲,瘋狂搖頭。
“我纔沒你那麼好的運氣,你知道昨天傷亡多嚴重嗎?”
阮周這才收起情緒,重重地嘆了口氣。
“聽說了,還怪嚇人的,我記得都拉到這個醫院來了。唉,好歹也算是‘生死與共’一場,我們去看看吧。”
欒汀沒什麼異議,阮周傷的是胳膊又不是腿,別說走路,稍微注意點,還能小跑一圈。
他們剛出電梯,迎面就遇見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欒汀想了想,這位好像也是車禍的受害者。
男人身上的衣服早就換了下來,精神也恢復不少,這趟是來醫院做檢查的,二人四目相對,很快認出了彼此。
“誒,你是昨天那個……”
“你也是……看上去沒怎麼受傷!太好了!”
“是啊,得虧當時我打了方向盤,菩薩保佑,你除了胳膊還有別的地方不舒服嗎?”
“沒了,其他都是擦傷。”
“那就好,昨天陪着你那個是你哥還是你兄弟?你當時在手術室,可把他給嚇死了,魂都飛了一樣。”
阮周稍稍歪了下頭,笑容燦爛。
“是我哥。”